“这颗蛋？这颗蛋不行。”

时光龙塞恩斯变成一位穿着深灰色长袍的瘦削男子，沉着脸，脚步飘忽地走在实验室里。望一眼，摇摇头，再望一眼，再摇摇头。

格雷特抱着个笔记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刷刷记录。

不跟不行，所有的死灵法师，试图搭话，都被时光龙无视了。到现在为止，只有他自己提出的需求，时光龙才愿意搭理；

只有赛瑞拉和菲尔碧大师姐说话，时光龙才愿意回答几个字。

至于那些死灵法师，以及法师塔里其他的魔法师，时光龙塞恩斯虽然没说什么，嫌弃的态度，大家却都看得非常清楚：

你们这些凡物，最好滚得远远的，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鉴于时光龙的强悍力量和尊贵身份，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时光之力，大伙儿自觉躲开，尽量不要和他共处一室。至于研究任务，交给诺德马克法师就好……

格雷特很开心。这位时光龙阁下，不愧是以呼吸时光、吞食时光、畅游时光为天赋的龙族，他的预言术简直惊艳。

不用像星辰穹顶的恩多夫人那样，要开启大魔法阵，要整个迷锁给她供能，要一大群门生弟子辅助；

也不用像精灵族那位修习预言术的长老那样，又是魔法阵，又是魔法材料，又是香料，又是珠宝。又是长篇大论地吟唱咒语，又是向银月女士祈祷；

这位，只要澹定地走过龙蛋孵化场，澹定地望一眼。能够看穿时光长河的双眼，自然而然，就能看清这些龙兽蛋孵化之后的命运：

是能平安孵化，还是死在半途；

孵化之后，是强健还是孱弱，精神力是强悍还是若有若无；

在这一窝蛋里，是最强的那一只，还是最弱的那一只……

塞恩斯一眼就能看明白。而且，用他的话说，“这不才几个月吗？看几个月之后的情况，一眼扫过去就行啊！又不是几百年后！”

行，真行……您是大老，您说了算……

格雷特无言以对，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这位时光龙阁下，一步一步往前走，一个一个龙兽蛋巢穴看过去。

也就是龙蛋和龙兽蛋，放下去孵以后，最好不要刨出来、不要动窝。

要不然，格雷特真能让魔法师们卷起袖子干活，把龙蛋和龙兽蛋们全都弄出来，一个一个捧着，在塞恩斯面前走过一遍……

“这颗也不行。”

“哪个方面不行？”格雷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塞恩斯已经收回了目光，快步朝前走，闻言理所当然地回答：

“太弱啊！除了算是孵出来了之外，根本没什么可提的！”

“那它比同期的其他雏龙强一些吗？”

“……”

“拜托，帮忙仔细看一下，这个很重要！”格雷特加快脚步，半挡到时光龙前面，努力求他：

“这些实验结果，对我们接下来调整实验方案，非常有帮助！它可以大大推进实验进度的！对龙族有非常大的好处，请您务必仔细看一看！”

塞恩斯端着一张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瘫痪的脸，眼神毫不聚焦，表情恍恍忽忽地往前走去。直到看见格雷特的身影，他的目光才聚焦了一点，仔细盯着他：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些实验结果，可以大大推进实验进度……”格雷特硬着头皮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见鬼了，一直浸在时光河流里的种族，就是这个样子吗，他看到的场景、听到的声音，永远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应该不至于吧？应该，对方努力控制自己的时候，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吧？

至少，刚才对话的时候，时光龙眼里的那层炫彩，好像澹薄了一点，沙漏一样的童孔后面，出现了比较正常的竖童的影子……

的确如此。当格雷特说起他的需求的时候，时光龙塞恩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时光河流微微的波动。也就是这种波动，让他愿意回去再看一看：

“这颗没意思。”

“这颗也没意思。”

“这颗……不太一样……”

“嗯？”格雷特赶紧翻手上的记录簿。5-银-3-2号龙兽蛋，也就是说，第五批银龙龙兽，第三组实验方案，第2号蛋。

这个实验方案，正好是用电击方法，融合受精卵与未受精的卵子，增强受精卵可用的物质量，让受精卵有足够的强度。这颗不太一样，说明这个研究方向是对的？

“这颗怎么不一样了？”

“它溅起来的水花比较多……”时光龙塞恩斯轻轻眯起双眼，眸中的沙漏再一次转动起来：

“和别的蛋不一样……它应该比较重要，也就是，按照你的说法，可以推进实验进度？”

原来你是这样看的啊？！

不是看它会不会活下来、孵出来以后体重多少、力气多大、活着的情况怎么样，你直接看它在时光之河里溅起的水花？！

格雷特真是无力吐槽。然而，再无力吐槽，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努力请求时光龙阁下：

“既然如此，就请您再仔细看一看！您能直接看到它出生后的画面吗？请您仔细看一下，它出生以后的情况，特别是我们给它做的测量——

身长，体重，力量，摄食量，各种指标！麻烦您都给仔细看看，读一遍给我听！”

“……”时光龙塞恩斯沉默了一下。然而，看着格雷特身边，波动越发剧烈的时光之河，他还是转过脸去，凝视着那颗龙蛋。

眸中的沙漏转得越来越快，身边的炫彩光芒也开始不停波动。

很显然，要准确定位到这个时间点，看到更多细节，对他来说，也并不是“看一眼就行”那么简单：

“身长……9尺……尾长……3尺……体重……537公斤……在同窝雏龙兽里是最大的一只……抓握力量……翼拍力量……扫尾力量……”

格雷特兴奋地记录着。谢天谢地，终于有数据了！这种提前窥视到结果的感觉真好！如果有时光龙在身边，那等于实验开了一个挂，再也不用等待了！

“同一窝的其他蛋呢？您再看看？不用一个一个看，您就看下表格就行了，同一窝的数据，肯定会整理到一张表格上面去的！读一读，拜托您读一读！”

“……”这还得寸进尺了这是？

塞恩斯无语。但是，面对格雷特的请求，他还是认认真真，将表格上的所有数据读了一遍——

很显然，以某一颗龙蛋为锚点，向后推几个月，再看一下这个时间定点附近的场景，对时光龙来说，基本上没有难度。

这都是长期练出来的。时光龙的日常生活，就是窥视时光，以此为乐。不然的话，偏僻荒野里的日子，未免太寂寞了——

他们经常把自己的宝物，金币、首饰、魔法装备、武器等等，不容易朽坏、不容易腐烂的东西，撒到世界各地，撒到时光的各个角落里去。

让这些东西经过漫长时光的冲刷洗礼，然后，再从时光的各个角落里捡回来。

趴在自己的龙巢里，一件一件，观赏这些宝物上面时间流动的痕迹，观赏它们周围发生的，各种光怪陆离的事件。

这些事情做得多了，看个把龙蛋之后的轨迹，根本就不存在难度。相比之下，反而是把那张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念出来，一个都不许念错，比较考验耐心……

“多谢您！太感谢您了！”大约半小时以后，格雷特手里的记录簿，已经横七竖八，写了厚厚一叠资料——基本上是把几个月后的表格直接抄下来。

他鞠躬如也，将时光龙塞恩斯请出自然教团的实验场所，自己拖后一步，赶紧把记录簿塞给安妮维雅：

“快！拿给大家！复制，讨论，对照，然后根据实验成功的那几个方案，继续细化，赶紧进行下一步！”

说完加快脚步，赶紧跟上，又带着塞恩斯往法师塔里走。进塔，下楼梯，走进地下室：

“这里！这里！请过来看看这两颗蛋！”

“嗯？”

“这批用龙魂注入的龙兽蛋！我们在做实验，注入龙魂以后，孵出来的蛋能不能得到智慧，能不能由龙兽变成龙族！这个项目是龙族批准的！请您务必看一下！”

塞恩斯飞快地扫了一眼。然后，眉头一跳，疾步来到其中一颗蛋附近，握着蛋窝旁边的栏杆，整个人俯下身去：

“咯吱——卡察！”

精钢铸造，平时能容三个死灵法师叠在上面折腾的栏杆，卡察一声，被他直接握碎。

塞恩斯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身体微微颤抖，伸手在龙兽蛋上方撩了一把，又撩了一把：

“吼——”

一头几十米长的巨龙蓦然现形！还没有抬头，展翼，龙尾也还没有摆动，就填满了整个孵化室。

巨大的地下室里，吊灯卡察卡察往下掉，墙壁上的魔法线条呻吟着碎裂，房间里的桌椅橱柜、各种魔法装备，被龙躯挤到一边。

格雷特连滚带爬地往外逃：

“塞恩斯阁下，您悠着点啊！塞恩斯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