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记忆深处很遥远的地方, 飘来她对卓凡曾经很稚嫩的威胁：你可以试试看，如果江瑶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事，我保证, 第二天的头版新闻就将是卓家现任掌门人, 你父亲吸毒的消息。你说, 这消息会不会大卖？……我不管消息是不是从你手里走漏而导致江瑶知道, 只要她受到刺激和伤害, 我就算在你头上，你大可以试试看。

楚裳羽眩晕了片刻，立即把这张报纸抓在手中, 急不可耐地读了起来，这报道语焉不详, 医院名, 卓凡父亲的吸毒原因一概采用臆测的方式, 列出ABCD混淆视听，附带大量卓氏、江氏的集团信息, 金融数据，婚约联盟的利弊分析又是甲乙丙丁，唯有消息来源言之凿凿，称是不便透漏的知情人士，但整篇报道几乎算的是围绕这耸动标题的臆测。

楚裳羽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报道捕风捉影的嫌疑太重, 只怕是不知哪里走漏了消息, 凭卓家和江家的力量, 力挽狂澜似乎不是不可能。订婚取消的真正原因还没有泄露, 对江瑶的伤害应该更小一些。忧的是如果这消息不是从她自己这里走漏的，那么又该是谁？卓凡呢？能够相信她吗？能够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中依旧对她存有信心吗？

老板娘端来热热的一碗豆浆, 楚裳羽就着豆浆苦苦思索着。

人生已经跌到谷底，楚裳羽全然失去所有她曾经力图保护的东西，那么，这份报纸带给她的冲击，无疑是背水一战的勇气，逃避从来不能解决问题，逃了那么多次，逃了那么远，依旧不能摆脱这一切，那么大约今天才是注定了她要勇敢面对的时刻。

一碗豆浆下肚，楚裳羽找回骨子里的力量，步履坚定，朝着医院而去。

也许是因为雨停的关系，今天的医院似乎并没有昨天楚裳羽离开时那么寂寞冷清，天空虽然阴云翻滚，却已经比昨天不知好上多少分。楚裳羽捏捏拳头，朝着江瑶的病房走去。

刚上楼梯，这场面就让楚裳羽吓了一跳，江瑶的病房外，可谓人头攒动，一群记者，把江瑶的病房堵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出来，盖住了这一片吵杂：“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说了这个病人已经出院了，现在病房里的是昨天晚上刚做了手术的病人，需要休息，你们有点人性没有，赶紧从医院里出去，出去……”

听口气，似乎是某位仗义执言的护士，毕竟不是天天都能在医院里看到媒体云集，人声鼎沸的。

仍有不相信的记者，出声道：“甭说这些，门打开我们看看就行，要真不是江家人住这里，我们立马走的比谁都快，这不是耽误我们抢新闻吗！”

护士尖利的声音继续响起：“成成成，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看一眼赶紧走，甭在医院里添乱了。”

远在人群外的楚裳羽看不见究竟病房里躺着谁，但从一群记者们的失望脸色和匆匆离去的步伐中也能看出，病房里一定不是江瑶。

这倒让楚裳羽一时间没了主意，低头思索起来，瑶瑶不在，一定是转移去了其他地方，甚至也许是回了江家也说不一定，不然以今天报纸的耸动标题，媒体的采访肯定是不堪其扰。

楚裳羽一时间忽然想起数年前去世的英国皇室玫瑰戴安娜王妃，据说遭遇车祸之后，记者对其猛拍照片，丝毫没有顾及先进行医疗救助，今日的江瑶如何不是，将所有生活中遭遇的苦痛留给他们大肆报道。楚裳羽想着想着就有了一丝悲凉，越发觉得自己对江瑶伤害太深。

而楚裳羽的自责尚未完毕，一通电话就打断了她的伤感，有几分眼熟的号码，楚裳羽接起来：“喂？”

“我是何妍妍。”

楚裳羽十分惊讶这个时刻，天生宿敌何公主如何有兴趣联系她，当下不知该如何作答，所幸的是，何妍妍本也没有指望要楚裳羽的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

“昨天我也在江瑶的订婚宴上，发生的事情我看到了。”何妍妍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也许你会想知道，卓凡的父亲今天凌晨去世了，现在正在殡仪馆火化。”

楚裳羽彻底呆了，今天凌晨？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何妍妍再冷冷飘下一句：“楚裳羽难怪我一直斗不过你，我真的没有你这些手段。”

电话挂断，留下长久的安静。

楚裳羽看着电话，终于无力跌坐在椅子上，默默流出泪水来。

也许是医院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甚至没有人投给她关怀的一瞥，楚裳羽呆呆看着面前人来人往，都是漠然神情，许久，才从零碎的记忆里拎出一个词来“殡仪馆”。

卓凡的父亲在殡仪馆火化，卓凡也应该在那里，当这个念头闯进了她的思绪，她几乎是立刻跳起来，朝着楼下飞奔而去，这时刻，她忽然生出急切的愿望，想要看到卓凡，想要告诉他，这消息不是她放出去的，想要安慰这个初丧父的男子……

殡仪馆气息凝涩，有比医院更深的死寂和沉重，楚裳羽轻悄悄四处找着卓凡，却看到卓凡的母亲程颜悦正和一群神情肃穆的人说话，卓凡并不在其中。

楚裳羽继续寻找，终于在偏僻一角的花架下看到了卓凡孤寂的身影。

他侧脸模糊，在她眼中，仍有着英俊美好的线条，五官却已经全然落在阴暗里，正是这看不清楚的阴暗让她的心紧紧揪着。

日光惨淡里，殡仪馆每个人的面孔都出奇的呆滞或挂着刻意的悲伤，唯有他，怎么都看不清楚，似乎在他的周遭，有庞大的沉痛空气，紧紧包裹，把他和周遭生生隔离开来，什么都看不清楚。

楚裳羽突然心就剧烈地疼痛起来，那一瞬间，她的脑子空空如也，只是从自己空荡荡的胸腔里发出两个字来：“卓凡……”

卓凡似是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她，看着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楚裳羽，楚裳羽看着他，从卓凡的眼里似乎看不到半点情绪，这无比漠然的一张脸，让楚裳羽原本空无一物的胸腔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卓凡，卓凡看着她，空气里有爱恨交织的暗流，在推着彼此涌动。

也许是瞬间，也许是流年，那片刻的对望中，楚裳羽看不到时间的消逝，她只知道，卓凡忽然就向她走了过来，在仿佛一个世纪般深长的对望和沉默中走了过来，卓凡看着她的脸，轻轻伸出手来抱住了她，在她的耳边只落下一句话：“只要告诉我说，不是你做的……”

楚裳羽不知出自什么心情，也许是因为听出他柔软的话音下埋藏的巨大哀伤和渴望，她安慰般地重复答：“不是我……不是我……”

卓凡终于在楚裳羽柔软的颈窝里，落下他第一滴泪来，那么隐秘安静，很快被楚裳羽的衬衣吸收，留下一个模糊不清的痕迹，把悲伤荡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