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 吃饭饭咯。”男子极其耐心地站在江瑶半米外就开始半蹲身问她。这声音更是让本就缩在门边的楚裳羽僵化，她微微探头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喉咙被彻底哽住, 不能出声。

江瑶瘦了许多, 原本漂亮的双颊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头发倒是长长了不少, 蜿蜒垂下来, 已经到了腰际, 更衬得穿着大大蓝色条纹病号服的江瑶异常瘦弱。她茫然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布娃娃，许久双眼才聚焦, 惊恐地向后退了一退，扭头就把布娃娃朝着男子扔了过来。

这男子接住江瑶扔过来的布娃娃, 小心放在床侧, 继续耐心地说：“瑶瑶, 是凡凡哥哥，凡凡哥哥和瑶瑶一起吃饭好不好？”

“凡凡哥哥？”江瑶呆滞地重复了一次, 想了许久才说，“凡凡哥哥走掉了，不爱瑶瑶了。”

卓凡继续道：“凡凡哥哥在这里，陪你吃饭好不好？”

江瑶继续呆呆地想了许久，才答：“好。”

卓凡这才把带来的饭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在小柜上摆好了, 用汤泡着饭, 喂江瑶吃饭。

楚裳羽只觉得, 要是没有她双手死死抓着的的门框, 她肯定已经软倒下去。背后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 楚裳羽迟缓地回头，是唐铭睿, 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回原来的椅子上坐好。

“别吵着她吃饭，好容易被卓凡哄着吃饭了，刺激到她，很可能马上就摔碗丢盘子。”唐铭睿无奈地说，他多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从英国到锦官城，再到世界各地的求医过程中，他无论多努力，都不如后来回转江瑶身边的卓凡。

楚裳羽设想过千百种和卓凡的重逢，却没有任何一种的设想像今天的现实这样难以置信。她刚一开始没有认出卓凡的背影，因为从没有想过他能有这样瘦，她曾经那么亲密拥抱过的胸膛，竟然已经单薄成今日的模样，她甚至能听出他和江瑶说话时候口气中无意流露的疲惫。

楚裳羽呆呆看着和她无言以对的唐铭睿，两人的神色都凄惶，正无言间，病房内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巨响。两人都是一惊，立刻跳起来朝着病房奔去。

房内，江瑶披散着头发咬着卓凡的手臂，咬的那样狠，像一头被逼到了绝路的小兽，血丝从伤口漫出来。满地是散落的饭菜，不锈钢碗还在一地狼藉中滴溜溜打着转。

唐铭睿立刻冲上去帮卓凡抱住江瑶，对着一时具足无措的楚裳羽喊道：“按铃，叫医生。”

楚裳羽手忙脚乱扑到铃的旁边，叫了护士，立刻转头帮着两人扶住江瑶，江瑶失控地扭动着，楚裳羽一边落泪一边对着江瑶喊：“瑶瑶，松口，乖啊……”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居然立刻吸引了失控中的江瑶的注意，她扭头看着楚裳羽，明显愣了一下，牙关放松，卓凡看也没看自己血肉淋漓的伤口，在尽力抱住江瑶的同时，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楚裳羽。

原来，他还有福气在有生之年再见到楚裳羽，我亲爱的楚楚，你竟然回来……

随后赶来的医生护士处理了精神状况混乱的江瑶，替她注射了镇定剂，还帮她穿好特制的服装，防止她伤害自己，江瑶在药效的作用下，终于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楚裳羽经过了无眠的两夜，漫漫的飞行，再加上方才经历的哭泣和慌乱，几乎感觉有些虚脱。一只手托住了她，她没有回头，也知道这力度多么熟悉，来自她曾那么深爱的男子。

“你还好吧?”卓凡温声问楚裳羽。

她转头对他勉强笑了笑，像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般客套有礼：“没事。”然后不动声色从他的手臂中挣出来。

卓凡轻轻一垂眼睑，遮住眼底的那一丝黯然。

唐铭睿在江瑶病房的小窗上看着江瑶沉沉睡着，再没有动作，这才转身毫无知觉地对着暗潮汹涌的两人招呼：“去吃饭吧，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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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凡开车来，居然还是旧日的那辆小□□，太多物是人非提醒着彼此的失去。

这餐由卓凡、楚裳羽、唐铭睿组成的晚餐，明明彼此关系复杂，却保持着某种奇异的平静。

楚裳羽几乎没有胃口，她太累，身心俱疲的只想知道江瑶的状况，唐铭睿承担了大部分回答，卓凡皱着眉头替她夹菜，楚裳羽就更没有了胃口。

原来江瑶订婚宴那天，昏倒住进医院的第二日凌晨就苏醒了过来，崩溃地大哭，以自杀来威胁江父江母，一定要出国。以女儿的安全和心意为第一考量，江家立刻奔赴英国，对江瑶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江瑶的状况却每况愈下，换了很多医生和不同的治疗方法都没有起到作用。

唐铭睿倒是真正的痴情种子，一得到江瑶的消息，就立刻全程陪护，算来也一年多了，从来没有放弃过江瑶。

而九个月前，正是毫不知情、遍体鳞伤的楚裳羽逃去澳洲的时候，卓凡回到锦官城，回到了江瑶的身边，江瑶似乎并不排斥他，偶尔甚至很听他的话，但是并没有明显的好转，还是一时清醒一时迷糊，一时安静一时狂躁。

江瑶偶尔会有神智清醒的时刻，但不多，更多时候，是让人绝望的燥郁，把身边的每个人都变得悲伤。

江父江顺诚似乎一夕老去了二十年，江母更是病了几回，这两天江母正在医院住院，江父陪护，照顾江瑶的事这才落到了唐铭睿和卓凡两人的身上。

江瑶一直以来都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只是她平日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隐藏的太好，再加上海外留学几年，家人对她疏于了解和照顾，江瑶表面看起来是个再开朗不过的孩子，实际上内心却敏感且好强，长期给自己积累了太多的压力，直到卓凡和楚裳羽在她订婚宴上的举动才形成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效果，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楚裳羽低着头默默听完，眼圈一直浮肿微红，却终究没有落泪。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筷子拨弄着自己盘子里冷掉的水煮鱼，完全没有胃口。

唯有唐铭睿似乎有几分借酒浇愁的味道，默默闷头喝酒，交待江瑶这么久以来的病情，似乎是将他们经历过的这些痛楚再重温了一遍，分外感伤。

楚裳羽无意识地跟着唐铭睿一起举杯，被一只手拦了下来，卓凡皱眉将她的半杯啤酒拿开：“这么冷的天气，你喝了啤酒胃要受凉。”一如往日的温情，没有丝毫变化。

楚裳羽却觉得面前的他让她怎么也看不清楚，愣了一下才勉强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问：“你呢？这么久过得如何？”

卓凡轻轻说：“我很好。”

“哦。”她简单地应答，似乎两人之间缺失了话题，曾经的笑语晏晏，如今因为近一年的分离，终于脱节，勉强回到同一个地点，还是隔膜。

楚裳羽这声冷静淡然的回答反倒刺激了卓凡，他终于按捺不住地说道：“我不好，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