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站在驾驶舱上，并没有拔出那根撬棍。

眼前的梅丽莎终于安静下来，她被撬棍钉在驾驶舱里动弹不得，只能抓着那根老撬棍平静地喘着气。鲜血将她的裙子染成深红。

梅丽莎还没有足够地全力以赴，“伊斯”也一直在放水，这场闹剧般的打斗终于停下了。

梅丽莎在藏书室里做好了埋伏，决定赴约的“伊斯”当然不会放弃对这间藏书室提前做准备，至少让梅丽莎不会那么轻易地去召唤她身后的那个伟大存在。

在“伊斯”的意识里，整个世界就是一团团混乱无序的线，事物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定义了事物的本身。作为一个“身份”，一个在祂掌控之下的假角色，【伊斯·席兹尔】是一系列由祂所培育、又完全由祂控制的关联。当祂需要时，祂可以随便对这些丝线进行操控和编织，当祂不需要时，祂就能将这些丝线放在一边，将制造的关联与真实的本我彻底划清界限，保持自我的纯粹性。

就像是一样十分爱护的工具，需要时紧握在手，闲置时及时收纳，以免在使用时出现对自己的误伤。

现在，当祂彻底把【伊斯·席兹尔】这个身份有关的所有关联与面具全部撤下后，却仍然有几丝细小的、飘渺的关联之线，留在祂身上，这些本应该联结在【伊斯·席兹尔】这张面具上，而不该在衣服换下后仍然缠绕在祂的手上。

渺小而斑驳的关联之线，连接了祂与梅丽莎。

如同炙热的铁锅留下灼伤，如同软烂的面团留下粉尘，如同污浊的溪水留下泥水。

祂的身上留下了微弱的污染。

仔细回忆探究起来，这几丝瘦弱的线，似乎在刚与梅丽莎接触时就有了，并随着这几年的时光缓慢却稳定地成长着，但也并没有粗壮许多。

只是现在，这些丝线上过于混乱糜烂的颜色，让祂很难去定义这些丝线到底是什么，复杂的颜色与飘忽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看上去脆弱无比，却十分坚定地联结着另一端的梅丽莎。

以自己为基础去编辑关联与命运，就很容易遭到反噬与污染。越是想要逆天改命，越是想要偷天换日，自己就越是容易陷入自己编织的漩涡中。一旦无法分别【本我的关联】与【编造的关联】，往往就会引起非凡者的失控与毁灭。这是祂这一途径的危险诅咒，若是发现这种意料之外增生的未知关联，必须及时地斩断。

对于一位天使之王来说，被细小的关联所污染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发现了就马上剪断就可以了，无伤大雅。

但对于接下来关于梅丽莎的计划而言，这段渺小的关联无伤大雅，留着似乎更有助于计划。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伊斯“上前干脆坐了在驾驶舱上。

“呵，谈什么？”

梅丽莎吐了一口血沫，抓着胸前的撬棍冷笑。

“我承认，几年前第五纪末日之灾时，受了你不小的恩惠，你的帮助让我度过了多次危险关头，但我也确实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样被你钉在这里。”

她用手扣掉了身上的一片玻璃渣。

“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拉你入伙。”

说着，“伊斯”俯下身，一边帮梅丽莎清理嵌入肉体的玻璃残渣，一边向梅丽莎诉说着祂的计划。

“你刚刚的情绪并不是只针对我一个人。”

梅丽莎的手一滞。

“那又如何？”

“你还在针对某个伟大存在。”

“伊斯”用力一拉，又一块玻璃挂着血沫与碎肉被被了出来，然后被随手丢在一边。

“我原以为你与身后的伟大存在只是一些比较强大坚定的关联，但从你的匕首和你刚刚的表现看来，你与那位伟大存在的关系比我原来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所以我认为，就像我想要逃离囚禁我的父神，你一定对你身后的伟大存在有所企图。”

“呵，你说的倒轻巧，祂们神明之间的争斗，哪里有我插手的地方？”梅丽莎轻笑一声，又从大腿上扣下一块碎渣，“天使殿下，我想您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序列二，但我可只是一个序列三的圣者，在你们这群神话生物眼里只是一个小蝼蚁，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可能去改变哪位伟大存在的命运。”

“那么，如果我给你这一份可能呢？”

梅丽莎终于抬起头，正视“伊斯”。

“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不再成为某个神话传说的背景板，让你不再只是为了塑造故事主角某种品质的渲染衬托，让你能够作为你自己，作为‘梅丽莎·莫雷蒂’，去挑战这片以神明上位者、以英雄主角为叙事核心的世界，去以你自己的意志与力量跳出高位者的安排与计划以外，给他们一个绝无仅有的震撼，让他们见识见识‘梅丽莎·莫雷蒂’是有意义、有分量的存在，而不是某种可以在构建完故事后被丢下的耗材……”

“你愿意吗？”

一些过往的记忆碎片翻涌而来，梅丽莎想起了那些辗转难眠的日日夜夜，那些全力追逐却终究无法并肩的眺望，那些被欺瞒却无能为力的悲哀，那些被“神的命运与旨意”一句话抹杀所有意义的、属于凡人的纷杂情感——那道神与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这是一个悖论。”

梅丽莎认真地盯着“伊斯”。

“你希望对抗神明叙事，但是你给出的武器，却是来自你自己——一个天使、一个天生的神话生物。

“你只是在拉着我，用一个神明去干扰另一个更强大的神明，而不是真正地使用凡人的力量去对抗神明。

“你仍然在使用非凡去对抗非凡，使用神明去对抗神明……”

“只有源质才能对抗源质，只有永恒才能对抗永恒！”

“伊斯”忽然打断梅丽莎。

“没错，这就是个无法解决的悖论。你想挑战它，就必须要以它本身作为武器。

“你愿意吗？”

“……所以你希望，我能牵引我背后的伟大存在，和你一起去干涉你与你父神的计划，从而让你重获自由？”

“在这段计划里，如果你对你背后的伟大存在别有计划，我们可以一起实现。”“伊斯”指了指上方，“据我所知，你背后的那位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也就是说，我为了实现一个和神明有关的愿望，放出了两个外神手下的天使？”梅丽莎道，“这可不是一个合算的买卖。”

“那么，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接下的努力与牺牲，是为了解决两次可能到来的神明灾难呢？”

“伊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梅丽莎。

“我早已陷入疯狂的父神正在向这个星球逼近，我希望你能用你身后的伟大存在去牵制祂，最后封印这个彻底疯狂的外来之神。在这个过程中，我可以帮助实现一个和你身后伟大存在有关的愿望。”

“……你有什么计划？”

“关联与存在，虚无与幻境，这是我与我的兄弟所掌握的权柄，具体的细节，想必你在前几年已经体验过了。

“至于具体的计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需要一个完全隔绝现实、完全不留痕迹的地方，谈谈下面的细节。”

说着，“伊斯”向梅丽莎伸出手。

“我想，你也一定很想知道，你身后的那个存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

梅丽莎忍不住问道。

“你在这里已经说了不少，就不怕我呼唤我背后的那位伟大存在吗？”

“我确实使用了一些手段，让你不会在这里去想到向那一位祈祷。但你仍然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你这方面的求救意识并没有完全被我掐断。我也相信，除了主动祈祷，你身上必定有被动召唤那位存在的手段。”

伊斯坦言道。

“因此我觉得，这还算一次比较公平的合作。我们在这里都有自己的目的，同时我们也都有能够牵制对方的手段。一旦你发现我的计划有什么问题，你必定会向身后那位存在祈祷。”

“……”

“所以，我在赌。

“赌你不会放过我这个机会，赌我在你身上做的准备一定有效。”

“……”

梅丽莎盯着“伊斯”眼睛，沉默片刻，然后用力拔出身上的撬棍。

“你个混蛋，我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你。”

她伸出血淋淋的手握住“伊斯”。

“但是该死的，你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