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单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讨厌妈妈的。

又或者说，如果他不讨厌，奶奶就会凶他，吼他，否认他，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你妈妈是坏女人，你妈妈是坏女人……”

他的印象里，妈妈悄悄地就变成了坏人。

如今，妈妈出来了。

可一出来就毁了他的生日宴会，还打他的屁股，打得他两天都起不来床。

所以，妈妈就是一个坏妈妈。

今天，她还把思思阿姨赶走了——思思阿姨那么好一个人，她就是和她过不去。

他当然讨厌她。

但是，这会儿，看着这张照片，他好像不讨厌了，妈妈还是很温柔的……

穿着漂亮礼服的妈妈，比思思阿姨更加漂亮。

很难让人不喜欢啊。

眼见得傅兮苒就要上台表演了，顾小单左右张望，发现妈妈不见了，连忙去找，发现妈妈正在找东西吃。

看着那个亭亭玉立、优雅美丽的妈妈，顾小单压着心头的不舒服，轻轻唤了一声：

“妈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苏洛转头，看到儿子正紧张地望着自己，但这一声“妈妈”甜甜糯糯的，倒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听。

叫得能让人发自内心的欢喜。

只有生过宝宝的宝妈才知道，被自己的孩子这么叫着，是什么滋味。

她放下食物，不动声色地走向他：“有事？”

“我……我想和果果一起唱歌，妈妈能和谢欢阿姨说一说吗？”

顾小单双手抓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好紧张。

妈妈那么凶，那么坏，会不会直接拒绝？

有些人就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这事不难。”

她不咸不淡地接话。

顾小单的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吗？”

“但顾小单，你讨厌我，我为什么要帮一个讨厌我的人？”

苏洛静静地来了一个大转折。

顾小单神情一黯，果然呀，妈妈怎么可能帮他，她就是个坏人。

他神情渐渐变得失望，但没发足——没有思思阿姨和奶奶在，他发脾气，爸爸会生气。

“因为……因为你是我妈妈呀？”

他想了一会儿，想出这么一句。

“凭什么妈妈就得无条件地帮孩子？哪怕孩子讨厌她，她也要帮？人和人之间，都是有来有往的。你爱我，我也爱你。你讨厌我，我为什么还要爱你？”

苏洛继续发出痛击灵魂的质问。。

顾小单沉默，歪着脑袋，变得很不高兴：“妈妈就是应该疼爱孩子，有义务照顾孩子的，这是法律规定的。”

这话，说得可振振有词了。

“可是尊老才会爱幼。爸爸妈妈有义务疼爱孩子；孩子也有义务回敬爸爸妈妈。”

苏洛柔着声音这么说罢，紧跟着说道：“妈妈自然是爱你的……但你也应该爱我。所以，你能不能告诉妈妈，你为什么讨厌我吗？”

她必须把他讨厌的根源弄清楚，才能对症下药。

“因为你害爹地差点死掉，害奶奶伤心得差点哭瞎了眼睛，太奶奶几次病到快不行……你是灾星……你让家里每一个人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

这些话，字字扎心。

但她知道，这些全是大家灌输给他的。绝不是他对她的理解。

她没生气，而是继续很温软地说道：“单单，有些事，你听来的都不是真的。你想想，妈妈和你在一起时是怎样的？妈妈可能有点严厉，但妈妈和单单一直是相亲相爱的，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我记不大清楚了。”

他只知道现在的妈妈，很凶，说打就打，很坏。

苏洛不觉暗暗一叹：

“是，以前的你，还太小，记不大清楚了，这是没办法的事。

“那你要不要从今天开始，重新认识妈妈？我也重新认识一下单单，我们好好相处好不好？”

六岁，是一个渐渐有自我意识的大孩子了，只要说得通，就能处得好。

想要得回孩子，就必须和他重新建立起感情。

顾小单眨巴眨巴大眼睛，现在这个妈妈，又漂亮又温软，他感觉自己被蛊惑了，不由自主就点下了头：

“好。”

苏洛不觉微微一笑，伸出了小手指头，“那就拉勾上吊，盖上印章。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说话算话。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

顾小单看着这个动作，不觉微微一笑，以前妈妈最喜欢和他盖手印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时隔两年，母子俩终于有了一次具有纪念意义的互动了。

苏洛看着大了一个轮廓的孩子，心头涌现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然后，她伸出了手掌，“来，妈妈带你去和小果果一起唱歌。妈妈给你们伴奏……”

望着那只手，顾小单牵住了，那手感，好像和记忆里的一样……

就是吧，这只手打起他的屁股也真的是厉害。

苏洛终于牵住儿子的手，微微一笑，带着去见谢欢，并且征得她的同意，让两个孩子同台演出，而她就在边上给他们伴奏。

第一首是：生日快乐歌。

第二首是：爱的天使。

两个孩子唱得很好，而苏洛弹得也格外的好。

顾小单特别高兴，看着妈妈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底全是鼓励和骄傲，他觉得，喜欢妈妈，一点也不难。

妈妈待他，真的挺好的。

……

“我的天呐，这怎么可能呀？她她她……她不是连高中都没毕业吗？怎么会弹这么好听的曲子？”

顾歆乐以前也学过钢琴的，但是她根本就不是学琴的料，后来就放弃了。

她没料到这样一个废物，竟然能弹出这么美妙的音乐，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顾行川怔怔看着，也被深深震撼到了：

学钢琴，与普通人家来说那就是高消费，而且，即便学了，大多也就只是学个皮毛。

但是，苏洛的演奏不是皮毛。

她这水准，绝对是专业的水准。

顾行川曾经练过，也曾听过世界级的演奏，从小受过艺术的熏陶，能分辨得出来。

她肯定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且属于天赋级别的。

可是，他去过苏家，那幢小楼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和钢琴有关的东西。连琴谱都没有。

这一刻，他真切地意识到，他对苏洛的了解，当真是太浅太浅了。

虽说认得那么多年了，可他们之间，就像陌生人一般，几乎没什么交集。

重点，她的档案上面，只显示她在哪里上过初中和高中，且高中都没有毕业，转学后的人生经历更是一片空白。

之前，他就疑惑，但一直没查出来，他也没当一回事，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些空白，可能是人为的。

但据他所知，只有军方，或是政府某些部门，才能对普通市民的档案进行加密，或是部分隐藏。

所以，她可能有一个不同寻常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