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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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上善若水
“你果然知道。”
大憨仙师眸光一凝,挑眉道,“老夫很好奇,你如何便能这般确定,一个逝去的人,会在临终之前给你留下讯息?而且还是假借老道这外人之手?”
陈念久道:“今日我为姚府君抱尸入棺之时,发现他的脚底,有三种截然不同的土。”
大憨仙师似笑非笑道,“哦?”
陈念久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包,缓缓摊开,只见里面包着的,正是一小块碎小泥土。抬起指尖轻轻捻动,陈念久抬头道:“未时之前,小子曾往仙师所在的太玄山走了一遭,虽然只是在山脚下,但是却发现,那里的泥土,与眼前这些,如出一辙。”
大憨仙师的眼神中,突然出现一抹凝重,他直起腰版,先前玩世不恭的混不吝神态一扫而空,凝声道,“区区一块泥,难道其中也存在门道?”
“自然。”
陈念久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哪怕是同一片地界,脚下所立之地,与百步之外,都存在迥异之处。同时,也能传递出许多信息。”
大憨仙师身体微微前倾,笑道:“比如?”
陈念久抬起手指着紫竹小桌,轻声道:“这块泥,从新旧程度上来看,至少已离开太玄山半月之久。这就说明,当日姚府君离开北凉王府之前,很可能去了太玄山一趟。而且泥土如此松软,该是被水浸泡过,小子清楚记得,就在府君离开的前一夜,凉州酒泉郡下了一场大雨。”
“……”
大憨仙师的神色慢慢凝重了许多。
“原来如此……”一个川字突然出现在他的眉宇之间,大憨仙师俯下身,从地上挖出一小撮土,蹙眉道,“你真的能从这一块土中看出这些?为何老夫却分辨不出半点差别?”
陈念久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万般事。小子奉旨负笈游学三年,可并非只奔着死而去的。若是在这其中一无所得,就未免太无用了吧。”
大憨仙师瞬间恍然,点头道:“想不到仅是一块泥,也能被你瞧出这许多端倪来。你说的没错,老友此前,的确去了老道的太玄山一趟。只是,你又如何能够断定,他会让老道给你传递某些讯息?”
“姚府君的尸身上,心室位置有三道抓痕,深可入骨。”陈念久脑海之中,瞬间想起了在药王府大殿中所看到的一幕,沉声道,“这三道抓痕到底代表什么,此刻还拿捏不准。但小子从姚府君的指缝中,找到了与之对应的皮肉碎屑,便断定这抓痕,定是他刻意为之。既然府君临终之前留下了这一讯息,那么未必就没有其它……”
说到这,陈念久突然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老道士,“当然,这只是猜测,连三成把握都没有……所以,小子也只准备等这一二日,甚至做好了若无人来,便另寻他法的打算。可没曾想,这么快便等到了仙师您。
而既然您来了,那么便就证明,小子的猜测是对的。”
大憨仙师闻言,咧嘴一笑,“能被姚仙之看重的小家伙,果然有些不凡之处……可惜你藏拙十六年,到今日,老道才看得清你。”
话音落下,大憨仙师突然抬起一手,掌心间光华闪动之际,一只墨黑匣子凭空显现而出。
“此物便是老友离开之前,嘱托老道交给你的。”
大憨仙师叹息一声,轻声道,“当日,老道曾为他卜算一卦,推测出八个字,‘天南地北,有去无回’。得知这八字以后,老友便留下了三只墨匣,说他身死之后,一定会留下讯息,届时,让老道择其一交付与你。”
陈念久眼神一凝,两手死死按住墨黑匣子,眉头紧锁得厉害。
而就在他欲要打开之时,大憨仙师突然道:“老道想要问你一句话,若是你知道了谁是杀害姚仙之的凶手,你待如何做?”
陈念久认真想了想,沉声道,“小子会尝试杀一杀。”
“‘杀一杀’,这倒是个新奇的说法……只是,若是杀不动呢?那幕后真凶既然连姚府君这等位列中四境的兵家大修都能抹杀,你又如何能对付的了?届时杀人不成,反误了你一条性命,岂不可惜?”
陈念久微微沉默。
大憨仙师抬起手轻轻叩打紫竹小桌,富有节拍的声音传来,隐隐透着一缕压迫性,他轻声道,“大半年前,有个叫做‘萧衍’的家伙,横冲直撞闯入太玄山,要我为他测吉凶祸福。最终老道险些遭了性命反噬,方为他得出八个字,‘山若妄动,见火而死’。”
“萧衍当时不知,那副卦其实就应在你的身上,所以最后,他死在了西域。”大憨仙师突然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凝声道,“九公子,老道今日同样也送你一卦,望你好自为之。”
“仙师请说。”
“尽人事,听天命。”大憨仙师道,“揪出杀害姚仙之的幕后真凶,此事难做,你不适宜掺和,一切交予真武山便可。否则,大祸临头之日,不亚于西域八千里路上围杀之劫。”
言语间,大憨仙师突然站起身,笑道,‘当然,话说与不说在我,听与不听在你,到底如何去做,九公子自己掂量便是。’
“……”陈念久低头沉默不语。
大憨仙师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同时眼中掠过一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惋惜的情绪,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仙师此言,大错而特错。”
然而,就在大憨仙师将要走至那片紫竹林下之际,一直低着头的陈念久突然出声,言语虽轻,却不亚于洪钟大吕:
“事难做,才更要做好……尽人事听天命这话,千百年来不知诓骗了多少人,沦为许多得过且过之人的推卸言语。
自知事情难做,便就此退却,那这一生该要退多少步?退一步是海阔天空,那两步,三步之后呢……是不是退的多了,做人的根基就没了?脊梁骨也断了?
小子自认算不得聪明,可绝对不笨……有些事,仙师这句‘尽人事听天命’的话并不适合,小子倒更信奉另一个字。”
大憨仙师猛然回头。
在他对面,此刻间少年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那其中的坚毅之色,便是连他这等“看破半浮生过半,心情半佛半神仙”的顶尖人物,都不由得有些震惊。
大憨仙师问道:“你更信奉哪一个字?”
陈念久道:“争。”
“……”
大憨仙师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缝隙中,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神采,悄无声息间流溢而出。
他双手震袖,如同辈之间坐而论道,问道,“何为争?”
陈念久道:“修行是争,乃是与天地争造化;趋吉避凶是争,乃是与命数争先机;阴谋仇杀是争,更是生存之争……如今乡野市井之中,多流传着的志怪话文中,常有一言记载,叫作‘天命不可违,那便逆天而行’,这话虽然听起来颇为自大,但并无错处。”
大憨仙师道:“可道门之中却有一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岂不与此相悖?”
陈念久道:“这话并非如此去解。”
大憨仙师道:“哦?那该如何去解?”
陈念久道:“道门所说的‘不争’,在小子看来,意指不与世人一般见识,不与世人争一时之长短,做到至柔却能容天下的胸襟与气度。简而言之,便是不争利、不争名、不争功。道门教导效法水之‘不争’,并非是教人凡事不求进取、无所作为,而是教人要用无为之心来做有为之事。”
说到最后,陈念久突然盖棺定论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或许便是道门不争的真谛:不争而争……但小子所信奉的‘争’字,却与此完全不同,亦或几尽相同。”
大憨仙师道:“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