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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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族比(八)
陈神昭到底如何落败的?
北凉王府一众护卫、十二客卿、三府、六司、七处或许瞧不出来,但作为一府主母的萧王妃,却并不眼拙。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族比之场,一眼便瞧出了在陈神昭脐下三寸关元气海所在的位置上,一道金光熠熠、若隐若现的篆书“封”字,虽然很快消匿无踪,但却被她敏锐捕捉到了。
萧王妃心下一惊,这一刻不由得记起王府藏书楼中,藏有一门道家绘画符箓之法,不设坛、不施法、不祭天,纯粹是以丹田中真气凝结于指尖,而后以气化形,书写符文于半空,从而自行贴合冥冥中的大道天机,引得天道力量藏于其中,最后显现出威力。
思及此处,萧王妃眼神不禁由狐疑、不确信,渐渐化为笃定之色,哑声道:“原来是《通天符箓》先手一式,封经挪脉。”忽然她闭上眼睛,族比之场上刚才发生的一幕幕,没有忽略任何细节,在她脑中逐一闪现而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适才观战,即便是她,也很难将自己完全视作“局外人”,不由自主地代入了其中一个角色。而此刻,平心静气之下,浑然物外,萧王妃立时在脑中重新“复盘”那一场战局。
偌大族比之场,顿时在她眼中,化作掌心般大小的棋盘;而场中的两道身影,更是如同牵线木偶被束缚住的两颗棋子。
萧王妃居高临下,以一种天人视角,冷眼旁观这张“棋盘”,反复琢磨那枚白子每一步“棋路”的深意。如此,很多本来看不透、亦或看岔了的细节,终于明朗起来。
那枚白子,共计走了三步。
第一步:贴身近战,乱拳攻之,夺先机,占上风。一连串完全像是市井间泼皮无赖的混账打法,果真行之有效,但这其中,更还藏有深意,便是伪造出他境界不过神藏,若想取胜就非得拳拳到肉、贴身肉搏不可的破绽出来。若不然,一旦拉开距离,必将置身险境。
第二步:在陈神昭果然如他所想,拉开距离,隔空御物本命符刀远程攻击之时,他故意示敌以弱,作出拼命想要贴身一战的架势,如此就更是加深了陈神昭对他“境界不过神藏”的认知……志得意满,心神必将懈怠,乘着被陈神昭符刀斩中后背的那一瞬间,他《通天符箓》立时发动,“封”字符,已然被他的真正境界,送在了陈神昭的脐下三寸。而这些,后者根本没有半点察觉。
第三步:“封”字符镇而不发,他先是用出四式无名术法,将那柄七杀符刀撞出族比之场以外,没了本命符刀,陈神昭再无扭转战局的可能。这时节,他终于走出了那道诡谲步法,开启“封”字符封经挪脉的力量。在后者再也无法调动关元气海中的真气时,败局,已然注定。
萧王妃猛然睁大双眼,脑中的“棋盘”遽然而散,她冷冷看向族比之场上的那道白衣身影。
三步,只用了三步,他便让一个炼化了本命物的墟宫境修士,败得如此彻底。
战局并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壮阔,但却是疾流暗涌、云波诡谲。
真正的精彩之处,并非明面上的交锋,实为暗地里的宏谟长算、伏线千里。
“好算计。”
一刹那,萧王妃眼中的忌惮之色,顿时变得极深、极重。短短三步,看似无碍,然而这其间,却是他将对于人心的把控,衍化至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陈神昭输得不冤。
只是……
《通天符箓》,他到底又是如何学去的?
萧王妃百思难解。这门道家术法,她自是清楚的,威力远非寻常术法可比,甚至在北凉王陈庆之看来,凡、灵、王、祖、圣,《通天符箓》虽位列王阶上品,但完全不亚于那更高一层的祖阶。
《通天符箓》品秩的确极高,但无奈,此道门术法残缺不全,藏书楼第二层中所搁放的,不过只有少得可怜的七页罢了。而这七页中,抛开总纲与总篇,在其后头,也只是记载了第一式封经挪脉的修习之法,即便这样,还犹有残缺。至于后二式“役神驱鬼”与“五雷化极”,就更连半个字都无。
“难道,他仅凭书中的只言片语,便将第一式封经挪脉学会了?”
萧王妃神色一凛。
她藐睨世间须眉男子,莫说寻常之辈,便是连自家夫君、位列四大宗师之位的陈庆之,都不放在眼中。可此时此刻,眼见一个不过堪堪只有十六年纪的少年,竟能做到如此地步,日后若是任由他成长下去,那时节无论心性、城府,还是谋略、算计,必当八面玲珑、无懈可击。
甚至相较于修为,一个能将《通天符箓》第一式封经挪脉,仅凭残篇孤文便可学去,单是这份天赋,怕是连自己的长子陈望渊,都未必及得上他。
尤其——在他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位绝顶境界的儒家一脉高手。
“此子若不早除,日后必成祸患!”
想到这,萧王妃心底已有了计较,但她城府颇深,脸上半点儿也不流露,只是凝目朝向族比之场上看去。
……
……
关元气海被封,真气再难为继,此刻陈神昭一身防御,比之市井中肉体凡胎的百姓,也强不了多少。
嗤。
横在喉骨上的木剑轻轻滑动,如利刃破纸一般,陈念久轻描淡写地便即破开了他先前运使而出的真气御体。
木剑冰冷非常,紧贴在喉骨皮肤上,刹那间,陈神昭心乱如麻,不可控制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认输。”陈神昭连忙脖子后仰,想要距离这柄木剑远些,同时急声道,“老九,这场族比,为兄认输。”
尽管输得莫名其妙,甚至都不知,自己到底因何缘故而落败,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没了七杀符刀,关元气海中真气又无法为己所用,这一战注定已成定局,再无余地翻转。此刻陈神昭心中唯一所想,便是活下去,只要活着,日后就一定还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耻。
“呵……”
立在身后的陈念久轻声一笑,他右手执木剑,自背后横架在陈神昭颈下,同时左手五指如钩,扣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即便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他陈念久已然稳操胜券,可他的心神却仍旧自始至终都紧绷到了极致,谨小慎微,不留下任何破绽。
瞧见这一幕,远处宴席位上的姬霓裳,眼中更是明亮如星辰一般。
“五哥,难道到现在,你都还不明白?今日这一战,没有输赢,只有生死。”陈念久低下头,看着满眼求生欲望的陈神昭,冷冷说了一句。
肩胛骨被扣,陈神昭只感全身骨头如被浸泡在百年陈醋中,又酸又软,不胜乏力。加之适才他被陈念久当空一抡夯砸在地上,体内五脏六腑早已重创,双腿踝骨也被震裂,眼下只如砧板上的鱼肉,注定任人宰割了。
陈神昭心中恐惧更甚,尤其当他听出了陈念久言语中的杀机时,心下更是紊乱如麻。
当着大宗师韩恩、定安公主姬霓裳、北凉四州一众官员、凉王府陈氏族人……这一众观礼之宾的面,陈神昭原本还想着顾忌颜面,扮演一出“悍不畏死”的戏码。
可事到临头,当死亡的阴影真正刃悬颈上时,陈神昭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骨气。
他面容几乎扭曲,颤声道:“老九,‘敢于凉王府内手足相残者,陈姓门人共诛之’,这是父亲当年亲手立下的第一家规,难道你准备违背不成?”
“你我已立下生死契为证,谁生谁死,便是家规也拦不住……更何况,这里也不是凉王府。”陈念久无声一笑,他抬起头看向北凉王府藏书楼所在的方向,双眼微眯,见到那第三层上,虽有藏于其中的二位顶尖高手视线落于这里,但却并没有出手的打算。陈念久便已明白,今日生死之战,那二位陈氏一族最大的守护者,铁定是打算冷眼旁观了。
察觉到这一点,陈念久心中微松,只要他们不出面,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能少些波折。
没人知晓,为了这一天,他陈念久到底做了多少手准备。甚至就在这座北凉王府十里以外的地界,血浮屠最后的五人,就隐藏在暗中,随时都会现身。
为的,就是谨防那三层藏书楼中的“黑白无常”。
呵,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陈念久偏要算尽万种可能!
啸!
族比之场上风声大作。
宴席位前,突有一人拔地而起,手持宽大巨剑,几个兔起鹘落,就要奔上前来。
“老九,虽有‘生死契’在前,但如今胜负已分,念在手足同袍的份上,留他一命。”说话之人,正是陈切玉。
“四哥救我……”
眼见是他出手,陈神昭心中一喜,连忙出声呼喊了一句。但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前冲而来的陈切玉,身形瞬间一僵。
宴席位上的所有观礼宾客,眸光也尽是一凝。
众人目光所及——
只见那柄悬在陈神昭颈下的木剑,突然轻轻划动。
木剑相较于精钢铁器打造而成的兵刃,锋利度自然不足,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当其慢悠悠割断陈神昭的喉骨时,发出的那种阻钝之声,就像是指甲划过石壁一般,令人只感胸闷万分,以及浓浓的不舒服。
陈神昭双目圆睁,无力垂下的两条手臂,这时突然生出一丝力量,他十指死死攥住自己的脖子。
可鲜血流溢,如泉喷涌,怎可能拦得住?
陈神昭两耳瞬间一片混沌,如同被灌了水银一般。
外界的一切声响,他都已听不见,唯有颈中喷出的血雾声响,像是被放大了千倍、万倍。
很奇怪,这声音倒是有些悦耳,像是风铃一般。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陈神昭身形栽倒,脸贴着地面只抽搐了片刻,登时气绝。
鲜血顺着他犹自圆睁的目光处,迅速淌出。
那颜色,似乎比之身下铺着的大红地毯,还要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