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在上
作者:轻浮 | 分类:玄幻 | 字数:43.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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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心照不宣
裴宝藏走得很潇洒,打马而去,头也不回。只是临别之前却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终归什么都没有说。
陈念久站在王府门前驻足良久,目光落在极远处的方向,久久凝视。
直到那匹将裴宝藏从紫兰轩驮到此处的青鬃马,再次背负着三百斤的肥胖身躯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缓缓收回目光。
不过陈念久并未直接进入王府,而是沿着门前的主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也不知到底行出了多远,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已经距离北凉王府有数十里地了。
毕竟是异姓藩王府邸的所在州郡,酒泉郡的确发达,除却类似老龙城这等边陲小城,余下的城镇,皆都算是富庶。
数十里外,已是日头高升。
小雨沥沥早已停歇,只是天色依旧阴沉得厉害。
陈念久抬起头来,看着映入眼帘的这条小城巷弄,微微愣神过后,便反应过来。这里于他而言,其实并不算陌生,幼年时他也曾随姑姑来过这里。
那时为的是购置些价格便宜的粗鄙棉丝,织成布匹之后,再到离这里更远些的地方去卖。
姑姑织布的手艺算不得好,再加上棉丝制品本就属于布料中最低级的一类,连麻布都比不上。
故而哪怕用织布机一梭一梭精心编织而成,十分耗费心神。可无论是富商巨贾、还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都是看不上的,甚至更将其戏称为“土布”。若非穷到了极致,几乎没人愿意穿。
所以那些年随姑姑到市集当铺中去叫卖,可没少遭人白眼。
数日功夫的辛苦,得来的区区几枚铜板,拿得并不心安理得,反倒是心惊胆战的庆幸与松了口气。
此中心酸,实难言表。
想到这些,陈念久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
模糊中,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明明柔弱却又故作坚强的姑姑,正牵着自己的小手,走在眼前这条“不知有无明天”的路上。
他的脚步不由加快了许多。
穿过巷弄,又进入了一条繁华市集。
所有的早点铺子都已摆将出来,人声鼎沸,炊烟升起,笼罩出一层飘着食物香气的白雾。叫卖声此起彼伏,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比比皆是。
陈念久穿街过巷,看得是眼前之景,想得却是昔日之事。
他的心乱极了。
裴宝藏说的没错,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心境太过紊乱,根本沉不下来。
大伤难愈,体魄重创只是冰山一角;
梦魇之中瞧见的画面,太上道祖残魂的言语之声,则不亚于火上浇油。
而母亲三魂七魄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自此再不复存在,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症结所在。
六岁那年,他曾亲眼见着母亲病逝于床榻之上;十年之后,他在那条寒潭古涧旁,再复瞧见了一次。
只是这一次,母亲却是彻底离开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皆都归因于他。
若非陈念久执意火烧北凉王府后罩楼,破开姚府君留下的“八指囚笼阵”,他即便见不着母亲,可母亲的魂魄,却也能永远存在下去。
只不过这件事,他非做不可。
然而,有些事情固然可以做的理所当然,可由此产生的后果,却是世上最大渡的难关。
陈念久悲从中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小主人。”
一条手臂突然从身后探出,稳稳地扶住了他。寻常百姓装扮的司见琼,正一脸担心地看着陈念久。
他出现得毫无声息,而整个人更如同隐去了身形一般,街道两旁的无数食客,根本无一人注意到他。
“司叔叔。”陈念久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呼唤了一句。
司见琼连忙道,“放心,尾巴都已经清理干净了,整个北凉王府不会有人知晓血浮屠的存在。”
陈念久这才放下心来。
“小主人重伤未愈,不该走得这般远的。”司见琼放开他的手臂,轻声说道。
“小心总没坏处。”陈念久苦笑一声。
他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此番之所以一步一行地走出数十里地,哪怕事先没有言语交代,可外公留下来的“十三血浮屠”中的最后五位,必然能够知晓其中深意。
“此次匆忙见你,是有事交代。”
陈念久走在前头,依旧头也不回,司见琼亦步亦趋跟随在身后。
“小主人请说。”司见琼道。
“大概七日过后,我会离开王府,短时间内不会返回。”陈念久道。
“小主人准备去往何处?”
陈念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问道,“大宗师韩恩,是母亲的师兄?此事你可清楚?”
“……原来小主人已经知道了。”
司见琼先是一怔,旋即点头道,“韩恩的确为先帝的亲传弟子,长公主的师兄,只不过二十余年前,他曾被先帝亲手逐出门墙,而后来的怒炎城下一战,他更是做出‘弑师’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此人到底是敌是友,‘血浮屠’无法拎清,故而迟迟不曾告诉小主人。不过……从及冠礼上韩恩的种种作为来看,此人至少对您、对长公主,没有恶意。”
“……是啊。”陈念久轻声道。
“那小主人准备离开王府,与您同行之人,应该便是韩恩吧。”
陈念久点了点头,道,“若是可能,此后我还会去往南(hǎi)海一次。”
“南(hǎi)海?”司见琼眼中眸光一闪,“太清宫天机、流云、落绝三峰开山的消息,已通过天雍官方席卷天下。南(hǎi)海之宗,当于隆冬之时,广收弟子,小主人莫非是为了此事?”
“不错。”
“那……是要我五人一同随行?还是留下几人守在北凉。”
“这便是我此次见司叔叔的原因。”陈念久脚步微顿,凝声道,“我要你们尽数留守北凉。”
司见琼面色一变,不解道,“这是为何?”
陈念久沉吟片刻,轻声道:“有些事情,我与裴宝藏之间早已心照不宣。他想要在北凉之地建立一条暗桩,故而假借逛勾栏之名行事,但此事虽做的隐秘,但豪掷三十万两,还是太过扎眼。若是被有心人察觉,依着这条线顺藤摸瓜,未必不会捕捉到些蛛丝马迹。所以我需要你们,从旁照应一下。”
司见琼神色一凛,“原来裴家,也要有所准备了。”
陈念久没有言语。
司见琼道:“只是……这么大一件事,他裴宝藏孤身一人,真能做得了整个裴家的主吗?”
“不过未雨绸缪罢了。”陈念久道,“裴家昔年纵横十六国之间的商道,被雍帝釜底抽薪险些拿了个干净,致使裴家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过来。不得已之下,才累他一个小辈,亲赴西域只为重新打开一条商道。”
陈念久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说道,“紫兰轩的暗桩,裴宝藏做得悄无声息,也并未与我言语,但我明白,他其实是想让我知道的。甚至想得再远些,他根本就是准备在我的身上,效仿自家先祖那般,重新戴上‘谋国巨商’的帽子,重新拿回自家的商道。”
“!!!!”
司见琼瞬间反应过来,抬头道:“如裴家先祖之于先帝那般?”
下商谋财,中商谋势,上商谋国。
昔年祸乱中原的一十六国,每一个背后,皆有一个庞大家族的影子,锦衣夜行游走于十六国之间,以雷霆手段掠夺诸国财富,而在其后,更是资助一个名为姜离的年轻人,一举开辟出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时代。
世人谓此家族曰:谋国巨商。
“不错。”陈念久点了点头,苦笑道,“只是这件事,其中功利太多,况且也是个没影的事情。裴宝藏担心若说出口,利益瓜葛之下,白白坏了兄弟之间的情分,所以始终没有言语……但他不说,不代表我就什么都不做。”
“所以……”陈念久回头道,“我要你们助他,将紫兰轩这一处暗桩建立起来。”
“属下明白了。”司见琼身躯一震,双眼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激动之色
恍惚间,他仿佛竟从眼前这位小主人的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
陈念久仰起头看着有些阴沉的天空,近乎呓语道,“昨夜大宗师曾对我说过,这天下当是一张棋盘,而我,则是一颗不能自己、任人宰割的棋子……”
“但是有个人,为了能让我挣脱出这张棋盘的束缚,他选择孤身赴死,从执棋之人的身份,纵身一跃跳入那棋盘之中。”
“再后来,母亲也是如此……”
“死了这么多人,若我这颗棋子还什么都不做,那真是白活这一世了。”
“……”司见琼知道这位小主人言中所指的到底都是谁,他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许久之后,司见琼重重点头,对着陈念久恭敬一抱拳,身影消逝于此地。
而陈念久依旧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突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处,竟瞧见了一个熟悉身影正坐在椅子上,面前搁着一张临时拼凑的破败桌子,一条桌腿摇摇欲坠,似乎之前曾被人用脚踹断过。
而在桌旁,竖立着一根竹竿,一头被两块石头固定住,另外一头,挂着一盏小幡,上面书写着几行字:
行善度流年,万事皆安然。
今朝我算命,且道:积德虽无人见,行善自有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