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魏
作者:老周不庄 | 分类:历史 | 字数:11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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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同类相攻
钟会详细解释了孔子与阳货的关系。
他们年龄相近,阳货略长,出身也高贵一些,所以仕途相对顺利。他先是做季平子的家臣,后来坐大,一度成为鲁国的实际掌握者,反过来协助鲁定公反对三桓。
没错,就是孔子一直想做,最后却没做成的。
但阳货失败了,逃去了晋国,依附晋国权臣赵简子。
与孔子推崇教化不同,阳货更重视实践,有极强的军事能力。后来赵简子能击败国内外的竞争对手,阳货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与孔子屡次拒绝阳货的邀请不同,阳货一直想和孔子合作。
那次途中相遇的起因,就是阳货建议孔子出仕。
即使是后来逃亡到晋国,依附赵简子,阳货还多次邀请孔子。孔子一度动摇,只是最终为弟子们所阻,错过了机会。
除了他之前刁难李熹的那个问题,还有一点,很多人都没注意到,或者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终阳货一生,不管有权没权,都没有为难过孔子。
《论语》中,阳货俨然是孔子的敌人,却没有记录一次阳货刁难孔子的事。
再考虑到两人外貌是如此突出,又如此相似,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都遗传了父亲叔梁纥身材高大的优势。
曹芳听完,很是无语。
这个结论是离谱,但推理过程却很靠谱。
至少钟会没有捏造谣言,他所引用的证据都是书里现成的记载,只是很多人没往深处想,或者没敢往深处想。
“士季此言,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曹芳很感慨。
论智商,钟会无疑是这个时代的顶尖人物。
他要是没外挂,或者自恃有挂就肆无忌惮的装逼,估计早就被钟会虐成渣了。
所以低调才是王道,至少在学问上如此。
发挥好皇帝特有的势,以势压人,才能百战百胜。
管他是颍川钟氏,还是太原王氏,在皇权的威压面前,都只能俯首称臣。
“陛下,非臣故作惊人之语,实在是儒门至今三百年,不管是章句之学,还是义理之学,都已经走进了死路,不能不求突破。”
“是么?”曹芳打起精神,让钟会仔细说。
钟会说,孔子出身卑贱,经过不懈奋斗,最终成为一代圣贤。他的人生之路是曲折的,他的思想也是不断变化的。但后世儒者却将孔子当成了天生圣人,无视孔子也有学习过程,也会犯错,前后也会有矛盾,认为孔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每一句话都有微言大义。
这无异于画地为牢,堵死了儒门因时而变的可能。
而孔子本人却是被子贡称为圣之时者的人,因时而变才是孔子的过人之处。
这也造成了另外一个后果,每一次时势变化,儒门都无法主动适应,直到面临生死,才不得不进行一番伤筋动骨的改造,迎来新生。
即使如此,儒门内部的一些矛盾还是无法自然消解,成为分裂的由头。
董仲舒改造儒门,至今近四百年,儒门内部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相当程度,不变不行了。
就算没有改朝换代,儒学也坚持不下去了。
“玄学,正是抛弃旧习,遵循圣人本意的学问。”
曹芳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到玄学二话,不免诧异,抬起眼皮,打量着钟会。
这……扯得上吗?
你想拉虎皮做大旗的企图也太明显了吧。
“陛下,圣人早年视《易》为占书,失之于贼,晚年则好《易》,韦编三绝,曾言‘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易》为群经之首,即从孔子起。玄学以《易》《老子》《庄子》为经,正是沿袭圣人本意。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大魏不是汉朝,更不是春秋,当有大魏自己的学问。若因袭不改,大魏如此能革故鼎新,超越汉朝?”
曹芳一时无言以对。
这钟会是真能说啊,句句在理。
“士季想做大魏的董仲舒吗?”曹芳笑道。
“臣岂敢。”钟会微微欠身。“臣强辞夺理,其实只是想为分家找理由而已。就算没有阳货,圣人也是有兄长孟皮的,但翻遍经史,却没见他对孟皮如何盲从。圣人如此,臣理当效仿。”
曹芳再一次震惊。
这竖子,真是聪明过了头啊。
为了让他分家名正言顺,不被人骂,居然拉圣人做挡箭牌。
果然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打破,要对付读书人,还得读书人。
——
与钟会在天子面前有所收敛不同,面对李熹,以及一群围观的并州人,何晏毫无悬念的碾压了李熹,将李熹辩得哑口无言,汗如浆出。
最后,他对李熹说,夫子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天下有道,征伐自天子出。
他一生都在为这个愿望奔走,而不是为了个人的私利。
夫子最大的事业是什么?
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是故有弟子三千。
我何晏不才,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建功立业,只能委身禁军,教禁军将士读书识字。禁军随天子东征西讨,战无不胜,我与有荣焉。
如今天子有意教化百姓,重建并州,你身为并州名士,是不是也该尽自己一份力?
天子让我来传口谕,请你为兹氏县学祭酒,我话已经带到了,是否受诏,你给个准话。
你要是觉得这太屈才了,想从军建功,也没关系。我可以为你转告天子,并在禁军等你。
重建并州,仅靠现有的兵力是不够的,天子有意挑选并州精壮从军。只要是愿意为并州、为朝廷效力的,来者不拒。
李熹面红耳赤,沉吟半晌,只能躬身领命。
何晏都在禁军中教将士读书,他有什么底气拒绝天子的诏书?
朝廷有意重建并州,他身为并州名士,不肯出力,不仅朝廷要惩处他,并州人也会鄙视他。
至于从军,他还真没那个实力,也吃不了那个苦。
见李熹答应了,何晏起身告辞。
下了堂,站在院子中,看着墙头那一双双眼神复杂,又带着些许兴奋的眼睛,何晏拱拱手。
“大魏初肇,天子也是刚刚亲政,正是求贤若渴之时。并州人才辈出,兼有文武,诸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何足道哉?努力!”
众人一愣,随即回过神来,七嘴八舌的说道:
“谢何君教诲,吾等敢不从命。”
“听何君一言,胜读十年书。”
“有幸听何君论道,方知孤陋寡闻者,正是我等。”
“……”
何晏微微一笑,环顾四周,拱手作别。
上了车,放下车帘,隔断无数炙热的目光,何晏掏出一方手绢,擦了擦汗。
“不辱使命,可以回营了。”
驾车的侍者笑道:“仆观君与人论道无数,今日最是通畅。”
何晏一声轻叹,拍着装饰精美的车窗,看着拉车的骏马。“我本佳人,奈何从贼。钟士季这竖子真是害人不浅。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收他这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