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一刻，方莲按下了东方酒店808房间的门铃。

穿着睡衣来开门的许媛看到方莲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

“呀，小方，你怎么跑来了，快请进。老陈，小方来啦。”

许媛一边往房间里让着方莲，一边回身向里招呼着陈柯。

“啊！小方来啦，你先稍微坐会儿啊。”陈柯从卫生间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冲牙器。

看得出他们俩刚刚起床，但床铺已经整理平整。

方莲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他们有洁癖呀！”

她一边向里走，一边问道：“舅妈，你们还没吃早餐呢吧？”

“让你见笑了，这不，昨天回来挺晚的，我俩都有点累就起晚了。你先坐啊。”

这时，陈柯已经洗漱完毕从卫生间走了出来，问道：“小方，你怎么今天来了？”

正说着话，门铃又响了起来。

“谁呀？”陈柯边问边转身走到门口开了门。

一位外卖小哥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站在门口，见有人开门，大声说道：“你好，808房间，你们的外卖。”

说完，不等陈柯反应，将包装袋往陈柯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这……”陈柯提着包装袋纳闷地看着外卖小哥的背影。

方莲见外卖小哥离开了，便走到门口从陈柯手里接过包装袋，说：“这是我订的，我就知道你们昨天肯定挺累，今天一定起得不会早，酒店提供的早餐到九点就结束了。怕你们来不及吃早餐，所以就从网上下了单。”

方莲边说边走到桌边，将包装袋拆开，拿出三杯咖啡和几块甜点。

“也不知舅舅、舅妈爱吃什么。这是咱们这儿网红店的咖啡，听说他们家的咖啡特别好喝，我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你们尝尝。”

方莲的表达透着实在和体贴。

“哎呀，小方，亏你想得周到。”许媛心里是真的高兴，接过方莲递过来的一杯咖啡。

“小方，你这个时间来是不是请假了呀？”陈柯也接过一杯咖啡。

方莲一边将甜点的小包装一个一个地拆开，一边说：“没事，我今天是中班，十一点半前到窗口接班就行。现在时间还早，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另外……”

她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事吗？”许媛紧张起来。

“嗯，没什么大事，舅舅、舅妈，你们先吃吧，这咖啡好像已经不太热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陈柯喝了一口咖啡。

“就是，说吧，一家人嘛，别有顾虑。”许媛心里着急，嘴上说得好听。

“嗯，真没什么大事，就是……徐升吧，”方莲说到这儿故意显得很犹豫。

她喝了一口咖啡，见面前的两人都看着自己，这才好像下了决心似地接着说道：“他最近身体特别不好。”

她在“特别”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哦！”听方莲说的是这事，陈柯放下心来。

许媛也松了口气，但是她马上问道：“他……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前天你们来的时候我就看他脸色不好，说话有气无力的。小方，你说说，他是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方莲又吭哧起来。

“哎呀，小方，你说呀。”许媛有点不耐烦了。

“前段时间，他连着加了几天的班，都晕倒了，是120送到医院的。”

“啊，晕倒了！”许媛和陈柯都吃惊地重复道。

“那查出什么问题来没有？”陈柯比许媛冷静，急忙问检查结果。

“当时他心率都每分钟150次了，高压180、低压100呢，情况特别严重。”方莲说心率和血压的数值时语气又慢又重。

“啊！这是怎么回事？”陈柯问。

“血压这么高！”许媛回过头来，对着陈柯说：“这是随了你……家吧。”

“随了谁家呀！”陈柯冲许媛瞪起眼睛。

“哦，你……你们家不都是有高血压的毛病嘛！”许媛赶紧说。

“哦，这就是了，高血压的确是有家族史的，是有遗传因素的。”方莲说。

“那他心率为什么那么快？”陈柯接着问。

“这就是我找你们的原因。”

方莲顿了一下，接着说：“急诊医生让徐升住院检查，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说什么怕耽误工作，舅舅、舅妈，你们帮我劝劝他吧。”

说到这，方莲的眼泪已经快流出来了。

“哦，上次来，你要是说了，我们那天就会劝他的。”陈柯的意思就是本来一次可以解决的问题，何必跑第二趟，多此一举。

方莲委屈地说：“徐升不让我说，他说怕你们担心他。”

许媛有点儿心疼地说：“哎哟，真得好好劝劝他，没有个好身体可怎么行呀！”

“是啊，可是他就是个工作狂，一提工作什么都不顾了。”方莲说。

“哦，这样！”陈柯喝了口咖啡，“年轻人工作勤奋努力有上进心是对的，但是身体也很重要啊。”

“是啊！”许媛说着又安慰道：“等回头见到他时我们就劝他，让他赶紧住院检查，你别着急啊。”

方莲这才收起了眼泪。

“舅舅、舅妈，你们现在是徐升最亲的人了，你们说的话他肯定听。”

“你也是他最亲的人呀。”许媛说。

“你们是长辈嘛，说话肯定比我有份量。你们不知道，徐升跟你们联系上以后可高兴呢。”

“唉，我们没想到，徐升有这么大出息。”许媛感慨道。

“舅妈，他不仅有出息，人还特别好。”方莲喝了口咖啡，说道。

“哦？你说说。”陈柯也喝了口咖啡，他对方莲说的这个问题颇感兴趣。

“他在科技大学和研究院人缘可好了，大家都喜欢他，我爸也很喜欢他。”

“是吗？”许媛两眼放光。

“不仅如此，他还是咱们科技大学的慈善大使呢。你们不知道吧，他资助贫困地区的大学生，还给他提资助条件呢。”

方莲开始了轻松的话题。

“提条件？什么条件？”夫妻两人同时问道。

“他提的条件就是，将来等那个被资助的学生毕业后要回到家乡去搞建设。”方莲语气里充满崇拜和敬佩。

“是啊？没想到，没想到！”陈柯连着说了两遍“没想到”。

“后来，那个被资助的大学生的妈妈病了，还是徐升帮着出钱才治疗的。这事被海西区崇树县政府知道了，他们还专门以县政府的名义给写了感谢信呢。”方莲自豪地说。

“是吗？！”陈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就说嘛，孩子长大了就会懂事的，你还不信。”许媛笑着白了陈柯一眼。

三人边聊边喝边吃，一会儿咖啡就喝得差不多了，甜点还剩了不少。

“舅舅、舅妈，你们不爱吃甜点啊，看来我买得不好。”方莲有点自责地说。

“不，不，喜欢吃，就是我们这岁数了，不敢吃太多甜的东西。”许媛赶紧说。

方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来，“舅舅、舅妈，跟你们说说徐升的事，我心里踏实多了。平时也没人听我说这些。回头你们帮我劝劝他啊。”

“好好，一定的。”陈柯和许媛说。

见方莲要走，许媛问：“你不再待会儿了？”

“舅妈，我得早点去接班。等明天吧，我跟徐升请你们吃饭啊。”

方莲说着便开始收拾起摊在桌上的咖啡杯子、盖子、袋子和包装纸，连同吃剩下的蛋糕，一股脑地塞进了大包装袋里。

“不用管了，一会儿叫打扫卫生的人收了就行。”许媛说。

“不用，房间里尽是私人用品，少让外人进来的好。我出去正好顺手扔了。”

方莲跟陈柯和许媛道完别，离开了808房间。

……

听着808房间的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方莲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乘电梯下到酒店一层，方莲走进位于大堂侧面的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她察看了里面每个单独厕位，确认里面没有人，便把包装袋和自己的背包都放在了卫生间的洗手台上。

从洗手台前方的镜子里，方莲看到了自己。

“这还是我吗？”方莲心里问着自己。

镜中的人还是那么眉清目秀，但是眼睛已不再清澈，目光中透露出狠厉和残忍。

“我本是一只温顺的羊，可是却掉进了狼群。不学会撕咬，难道白让狼咬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方莲知道她的身边或近或远的会有国安警员的保护，而且一定也会有监视陈柯夫妻俩的警员，所以她不能长时间待在卫生间里。

她麻利地从背包里拿出一副一次性塑料手套，然后从包装袋里取出摞在一起的三个咖啡杯，将最上面的杯子拔了出来，打开水笼头开始反复冲洗杯子内侧。之后又将最下面的杯子抽出来，那里面有自己故意剩的咖啡。

她把剩咖啡倒进了冲洗干净的杯子里并转动杯体，让咖啡沾在杯壁上，又把三个杯子重新叠套在一起连同剩下的几块拆了包装的蛋糕，一起扔进了包装袋里。

做完这一切，方莲摘下手套放进自己包里，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拿上所有的东西走出了卫生间。

出了东方酒店，方莲把包装袋扔进了离酒店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然后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

跟司机说了医院的地址，然后方莲便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累极了，但是她的脑子不能休息。

她仔细将从早上下订单一直到把包装袋扔掉的整个过程，以及跟陈柯、许媛的对话内容，在脑子里像放电影慢镜头那样一帧一帧地回想着。

“陈柯，看你的造化吧。”方莲从车窗向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