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姨，是咱们养老院年龄最大，但是资深最长的护理员，她干活仔细、干净，认识字但不多，跟我时间也很长，一共管着12个老人，这个屋8个。后面还有一个屋，住着4个老人，让她跟你说一下这两个屋老人情况吧。”

万玲看了眼时间，再有一个小时就该上来送饭了，楼下已经传来破壁机打糊糊的声音，她让顾晓姿自己在这个屋里跟护理员沟通，自己到楼下厨房帮忙去了。

万玲一走，顾晓姿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问，她搓着手，给自己努力加油打气，堆起笑容朝方姨走了过去。

“方、方姨。”

方姨并没有回答，她正在看老人尿袋里的尿，这个老人插着尿管，全身只有上半身能活动，下半身没有任何知觉。

顾晓姿挠了挠鼻尖，凑过脸去，好奇的问：“方姨，你在看什么？”

“唉…”方姨总算有了回答：“你说这尿管里怎么这么多杂质呢？我这一天给她喝的水也不少啊，怎么还冲不掉呢。”

顾晓姿这才发现，尿管的璧上附着这许多跟棉花一样的白色絮状，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丝丝红色。

“这尿管插了多长时间了？”

方姨赶忙去看护理记录，“刚十天。这不是我对班上班那天换得，你看看。”

接过护理记录，顾晓姿大体一看就又还给了她，她没戴一次性手套，也没法给老人做进一步查看，“这个老人一直插着尿管吗？”

“反正来的时候就带着，来了有半年了，一个月换一次，家属要求的。”

那就是尿路感染和尿液浑浊物堵塞了，“她这个尿管堵了，你要去一楼找护士，让她用生理盐水冲洗，多冲两回冲开了就好了。”

“那要跟万院长打声招呼，让她去说。”

顾晓姿皱眉，有些不理解：“就这点事，拿瓶生理盐水，拿个针管，十分钟就弄完了，还要再让万玲决定？”

“那没办法，我们去楼下弄不好就会有纠纷，而且用什么都要开处方花钱，有的家属送到这就是一分钱都不想多花，总不能让我们这些护理员垫吧，我们一个月才开多少，哪有那么多钱给她们垫。”

这倒是，医院有医院的章程，它和养老院是两个规则，一个对外服务，一个只限于养老院里。而且，医生护士接收的都是医院里专业培训，要拿到养老院里对着这群瘫痪、意识不清的老人，确实有些难为人。

不过这也不是借口，老人也是病人，该看也得看，“我去楼下问问，应该找哪个医生？”

“我就见过一个医生经常上来给老人看病，听万院长说姓周，挺大年龄，一直在门诊上坐着给人开药。”

得到了答案，顾晓姿下楼就往门诊去，她根据科牌找到了门诊，扣起手指敲了敲门。

“进。”

顾晓姿进去，迎面和医生撞见，这是个特别精神的医生，与方姨说的年龄大有点不相符，他头发乌黑，没有一根白头发，双眼炯炯有神，看见顾晓姿进来，礼貌的请她坐下。

“你有什么事吗？”

“啊？我…”顾晓姿一紧张，舌头又开始打结，好在周医生并没有急着催她，等她缓过这份不自在，才又开口：“楼上有个老人尿路感染，尿液里的分泌物把尿管都堵上了，我是想找护士上去给老人做一下膀胱冲洗。”

周医生听后，有些为难：“你是养老院什么人？这个最好是万院长下来沟通，我开完处方，交完钱后才能让护士上去执行。”

“这么麻烦？不能先上去给老人弄完了。”

“不行，按照医院程序，得先由我开了处方，养老院结完账才能让护士执行。”

顾晓姿终于明白养老院的症结在哪了，可不是，要是按照医院程序，碰上紧急处理的病情，可不就得耽误了。

她没有在门诊多留，和周医生道了谢就离开了。她边走边想，万玲让她归在养老院这边是有一定理由的，最起码应付个特殊情况还是可以的。

现在只能摸索着来，医院最大的问题就是结账，养老院好多老人大都依赖于医院，认定是免费医疗，所以理所当然的不会往外拿钱。

而作为某些老人的家属，出于老人在养老院，就想当个甩手掌柜，所有事一并推给了养老院。当然里面也不缺乏一些生死不管的家属。

总之，各有各的小算盘，谁都不想吃亏。

顾晓姿回到了养老院，隔着老远就听见万玲喊她，她赶紧跑过去，迎面差点撞上送餐的高照。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

高照笑了笑，“没事。”

万玲正好走了过来，拉着顾晓姿就介绍，“这是咱们院的厨师长，也监管着院里消防安全一些事，你叫他高哥行了，他比咱们大不了几岁。”

“你可别打趣我了，我都40多的人，还占你们的便宜。”高照笑着打趣，“行了，我可不跟你们闲聊了，糊糊还没有送完，我得赶紧去送，别耽误了护理员她们喂饭。”

顾晓姿这才注意到，高照手里推着的小车，三层都放满了黄色糊糊，有厚有薄，跟玉米面一样，还挺香。

“那你快去吧，等一会饭上来了就没工夫喂糊糊了。”万玲端下一碗，让高照赶紧去送，然后带着顾晓姿进了一个房间：“这边是夫妻房，住在这个房间的是一对80多岁的老夫妻，他俩都是领导退休，奶奶瘫痪躺在床上，插着胃管尿管，脖子那里还有气管插管，这个爷爷拿着奶奶非常在意，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原先都是自己换套管然后消毒，这不和医院合作了以后，就让护士来换，但爷爷挺挑剔的，总是对护士的态度有点不满意。”

说话间，顾晓姿进了屋，映入眼帘的先是墙上挂的结婚照。两个头发花白，牙都缺了好几颗的老人，一个身穿洁白婚纱，一个穿着得体西服，一个坐着，一个站在一旁握着手，眼里全是幸福。

在往里走，顾晓姿站在屋子中间，空间不大，两张床就占了一半，几乎连转身的余地都很难，床头摆了一个简单的木头桌，上面放了几瓶酱油醋，旁边还放着一个小锅，顾晓姿闻着味掀开一看，里面用海鲜菇熬的鸡汤，上面还飘着一层黄油，一看就非常有食欲。

万玲探着头看了眼锅里，眼里含着笑，嘴上却埋怨说：“古爷爷又开小灶，都跟他说了多少次了，尽量不要在屋子里使用小家电，容易鼓了爆炸，就是不听劝，等他一会回来我得好好训训他。”

“谁要训我。”

顾晓姿随着声音回头看，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个老人，他拄着拐，但这不影响他走路的速度，几步就走到了顾晓姿面前。

顾晓姿这才近距离端详起来，爷爷比她还高一头，脸上的皱纹压塌了眼皮，身材有些微胖，还有个可爱的啤酒肚，头发白了不少，还特别稀松，背微微有些驼，但是人看着很精神，从刚才质问万玲的语气，说明爷爷大脑非常清晰。

“你又想训我什么？”爷爷又问了一遍。

万玲无奈，指着小锅说：“古爷，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房间里不要使用这种小功率的锅，容易烧电不说，万一爆炸了引起火灾可怎么办。再说了，你自己忘了，抓了你好几次因为忘了烧干了锅，你怎么就想不着呢。”

古爷不听，先走到奶奶床前，握着她的手，顾晓姿赶紧扣上盖子，从一旁拿过把椅子，放在了古爷屁股下面。

“我就是想给她做点好吃的，你们整的那个饭太清淡了，我弄点有营养的，她吃了也好补补。”

“知道你对奶奶上心，你要是再想弄什么东西，就跟高照说，让他去厨房做，省得整天提心吊胆，出了门还担心干不干锅。”

古爷也不听，“好了，好了，我下次注意还不行。”他转身将锅里的菜，生进了小碗里，然后用破壁机打碎：“一会你先别喂，我熬的鸡汤，给她搀进糊糊里。”

破壁机吱呀吱呀在那里工作，没一会，古爷就把打好的肉沫倒进了碗里，又到了一些糊糊，搅拌均匀后，才递给万玲。

万玲结过后，走到奶奶身旁，把糊糊放在了床头柜上，拿起胃管，抽了桌子上的一管温水打进去实验是否在胃里。

“唉，这是新来的护理员？”

古爷才注意到顾晓姿，把她成了新招的护理员，顾晓姿一阵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万玲及时纠正：“古爷，她是我新招来的护士，专门为养老院工作，以后奶奶换套管什么就交给她，这样就不用让楼下那些护士掺手了。”

“这样最好，楼下那些护士，一个比一个糊弄，让她们多消一遍毒就不乐意了，我看啊，也是够呛。”

万玲没接话，等到糊糊稍微凉一点，就用针管抽出来往胃管里打，她动作利索干净，很快碗里就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