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全打完，留了一个底，端起来给古爷看了一眼：“古爷，打了14管了，还要不要打了？”

古爷爷睁着有些发花的眼，摸了下奶奶鼓起的小腹，点了点头：“行，喂这些够了，省得吃多了撑得她光拉。”

就连嫌弃说的都这么开心，顾晓姿清楚看见躺在床上的奶奶，用眼睛斜了他一眼，显然有点不高兴。

古爷好像也看出来了，还笑着捏了一把奶奶下巴，那小表情特别调皮。

这时，护理员端着古爷爷的午餐进来了，是李姨，她进来后先跟万玲打了声招呼，然后把饭放在了小桌上，就又出去忙别的了。

万玲把打完的药和针管用热水冲洗干净，放到一旁，和古爷又说了两句话，就领着顾晓姿走了。

外面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电梯里不断上来餐车，电梯外等候的护理员接到餐车后，推着到了各自的区域分饭。

走廊上，小餐桌已经摆好，护理员把能下床的老人放到轮椅上，推到了餐桌旁，给她们戴好罩子，旁边摆好筷子勺子，拿起餐盘逐一开始分。

今天的午餐是包子还有小米粥，黄澄的米汤上飘着一层厚油，万玲从餐车上拿起一个包子，掰开给顾晓姿看，“尝尝，这是胡萝卜素馅的，那个圆圆的是白菜肉的。”

顾晓姿想推辞，她有点接受不了在养老院吃饭，尤其当她看到老人喝汤沥拉到衣服上，还有脚边掉了可地的场景，就十分嫌弃。

万玲也不逼她，把包子分给了一个老人碗里，领着顾晓姿去了另一个大屋。

这个大屋也是8人一间，不同的是，这里面全是男人，都是卧床老人。

顾晓姿站在门外，筹措的不想进去。

“总要面对的。”万玲从餐车上拿起一个包子，掰成一小块小块，又往里面舀了一勺米粥，端着进去了。

顾晓姿咬着牙，硬着头皮跟在了她后面。

“嘿！院长又来帮我喂饭了，谢谢了啊。”

说话的是这个屋当班的护理员张娟，她长得壮，一看就很有劲，嗓门也大，一说起话来整个屋子都有回声。

别看丁娟胖，干活也很麻利，这会手里拿着碗，一勺一勺往一个老人嘴里喂，还不忘给下巴那里垫上卫生纸，省得弄脏了床单。

“嗯，还有谁没喂？”

“就门口那个，老王，就剩他了，其他都喂完了。”

万玲走过去，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嘿，王军伟，看啥呢？吃饭吧。”

王军伟看见万玲，嘿嘿呲牙一笑，露出他那个残缺不全的牙齿，上面还又黄又黑，稍微一靠近还能闻到嘴里散发出的口臭，顾晓姿直倒胃口，往后一推恨不得离着八丈远。

“万…万院长，你…你好…啊。”

“好，好。”万玲用勺子把包子怼碎一点，试了下温度，接着舀起一勺送到了他嘴边：“来，张嘴，大点口。”

王军伟听话的长大口，他嚼的很慢，顾晓姿感觉得用了两三分钟，他才咽下去，然后万玲又接着喂下一勺。

就这样一直重复，直到王军伟朝万玲挥了挥手，又指了下肚子：“不…不吃了，饱了…”

万玲放下碗，开玩笑的说：“怎么就吃这么点？今天没胃口？”

“他哪天没胃口！”丁娟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他跟我说要减肥，这会太胖了，我们翻不动，都嫌弃他，是不是啊，王哥。”

“嘿嘿嘿…”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王军伟也在那嘿嘿笑。

就在这时，丁娟收拾好碗又放进了餐车，走到王军伟床前，一把掀开被子，露出了下半身。

顾晓姿差点没叫出来，捂着眼睛往后退，一点也不敢看。

“这…这这这是干嘛！”

“换尿袋啊。”丁娟习以为常，她把套在生殖器上，尿满了的塑料袋拿了下来，又从床尾扯了一包新的换上：“院长，你得跟王军伟那家里人说下，这卫生纸和塑料袋都好长时间没送来，早就用完了，我这还是借别的老人用，你赶紧给催催，让他们抓紧送。”

说完，丁娟盖好被子，又去检查别的老人去了。

万玲好笑的把顾晓姿拉了出去，回到了办公室，一进门，顾晓姿才从那个尴尬的气氛缓解，但是脸还羞得通红。

“你这有什么尴尬的，实习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见过，还这么大反应。”

“这一码归一码，你那个护理员也太狂野了吧，就那么使劲把被子一掀，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这要是我，还不如找个墙撞死得了。”

“你以为他们不想。”万玲收起了玩笑，“你还记得你上次来帮忙处理那个褥疮的老人吗？”

“记得。你不说我还忘了，他怎么样？”

“死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震塌了顾晓姿的内心：“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过想起那个老人有那样的儿女，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住了半个月吧，后来医院进来了，找了医生看，护士又天天换药，肉都长出新的了，眼看着就要好了，他两个儿子又过来闹，非要把老人接回去住，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家属想接就随时可以接，可我觉得老人刚好又折腾，就又强留了两天，没想到，就这两天，他儿子天天过来骂，爷爷的女儿也过来找事，说我们坑他们钱，没办法，我签了字，让他们把老人领了回去。”

“那…你怎么知道…”

万玲叹了口气，想起这事还是觉得惋惜，“东区有个护理员，她家和这个老人村离得很近，再说农村有个什么消息就传的很快，那老人接回家连一个周都不到就死了，听护理员回来说，他儿子连个纸人都没给弄，随便在坟地挖了一处地方就给埋了，连个压坟头的纸都没给放。”

“……”

顾晓姿内心大为震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明和她毫无关系，可听完以后，心里对那个老人充满了心疼。

“这样的儿子女儿，也不怕被雷劈了。”

万玲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哪有那么多公义正道，还被雷劈，要是世界上的坏人都能得到惩罚的话，我宁可变成一根电线杆子，专门站在那些做坏人的人身旁，引上几百个天雷劈死他们。”

这话说的极为讽刺，可顾晓姿不得不承认，万玲说的都是现实。

叩叩——

“进来。”

门开了，是丁娟。

她端着盘子进来，“院长，你们吃饭了没？我估计你是没吃，看我多向着你，喏，三个素的，三个肉的，还有两碗小米粥，够不够，不够我那份给你。”

万玲忍不住笑，“你当我是猪啊，行了，行了，放这吧，喂完了就赶紧去吃饭吧。”

“好嘞。”

等人走了，万玲拿起包子递给顾晓姿，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掰开就着小米粥开始吃。

顾晓姿用勺子搅着米粥，手里的包子迟迟没有下嘴。

她一想到刚才那个王军伟吃饭的样子，还有嘴里那一股腐烂的气味，就直犯恶心。

“咋啦？减肥啊。”万玲看她没吃，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嘴上又不往开玩笑：“减肥啊，你放心，你就是吃的再多，干一天活也就消化了，根本不用特意去减。”

“我才没有。”

顾晓姿说的比蚊子声还小，她心虚，又不想被万玲戳破心事。

“好了，不跟你闹了，你第一次接触，这很正常，慢慢习惯就好了。”万玲不给顾晓姿狡辩的机会，又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你看见那个丁娟了吧，猜猜她今年多大？”

“她？”顾晓姿凭着记忆回想丁娟的模样，她看着比那些阿姨年轻一些，就是挺胖的，应该不能很大：“她怎么说也得有40来岁吧，看着比李姨方姨她们年轻点。”

“噗~哈哈哈”万玲憋不住笑了出来，米粒差点喷了一桌子，她急忙捂住嘴，“你可别当着她面这么说，她该不高兴了。”

“我说错了？”

“废话，她才35，两个儿子，老大上五年级，老二还没上幼儿园。”

顾晓姿一脸怀疑，明显不信，“你别骗我，我不信。”

万玲白了她一眼：“用不用我给你看她档案，别看她年龄不大，干活是一把好手，还会看眼神，眼里到处都是活，不比那些年长的护理员差。”

“……”

顾晓姿手里的包子已经凉了，她在摇摆不定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热气，万玲吃完了最后一个，把剩的米粥喝干净，放回盘子上。

“下午一堆活啊，你不吃下午可没有人给你单独做饭，到时候饿了别来找我，我从来不给任何人开小灶。”

她把包子放在嘴边，香味已经随着凉气飘走了，她想也不想的咬下一大口，连嚼也没嚼就咽了下去。

包子皮有些干硬，吃到嘴里有点拉嗓子，噎在食管不上不下，顾晓姿端起米粥，咕咚咕咚几口喝了进去，把包子冲了下去，捶着自己胸脯，让自己缓过这个劲。

“干！干不死就往死里干，我还不信了，孙睿那个狗东西，早晚有一天我让他求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