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放下碗碟，立刻转身出去，将门从外关紧。

“是起来吃，还是给你端床上？”

“端过来。”

“若被那些史官知道我今日所为，还不定如何让我‘名垂千古’”李忱自嘲着已经将刷着红漆的木质托盘端到了小初面前。

趁着李忱转身之际，小初已经迅速的随手抓了一件床边的衣衫披着坐了起来。

“你动作到快，只是你这样又何苦，你什么我没见过。”李忱继续嘲笑着将托盘放到了小初的腿上。

小初也未搭理，她确实饿了。从大婚前一夜开始就没正经吃过东西。那吃相只能用两个词形容，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别噎着。我听令狐绹说你最爱吃湖州包子？”李忱怜爱的看着小初那惨不忍睹的吃相。

“嗯，嗯。只可惜吃不到。”小初口中嘟嘟囔囔。

“只要你想，不就是个做包子的厨子。湖州最好的包子店厨子专门给你一个人做包子可好？”

“你别趁着我现在饿，拿吃的诱我。”小初抬眼嗔道。

“你喜欢湖州刺史府的那个小院，我已经命人原封不动的把那小院原封不动的移到宫里。再过两个月应该就是满树槐花。”

小初不语，有些失神地看着空了一半的瓷碗中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你看，连丢了那么多年的钗子我都给你找回来了。当时掉了的珠子，我正好拿我给你那颗珠子重新镶上。好像你那头钗等了那么多年就是等我的珠子。”

“没用了。我决定离开你，缘由当日和你说的很清楚，你也放了我走。如今你又跑来找我，还害得我大婚之日被夫家弃之不顾。你若真的心中有我，那么必然是希望我好好的。结果你这么一闹，我必然已经成了全沙州城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故意的。其实我前夜已经来了。”李忱朗声大笑。“断了你的后路才好和我走。”

“只可惜——张议潮那边只要我稍稍解释，他必然不顾一切的还会娶我。”小初哂然。

听了此话，李忱沉了脸，站起身来，整个身子挡在了那一支微弱的红烛前，整个背影因为逆着光，直接融入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那墨色的背影伫立了许久都没有动弹。

屋中唯一点着的一支红烛，那单薄的光随着推移的时间，渐渐燃尽，本就昏暗的屋子，瞬间随着那墨色背影一同进入了无边的黑暗。

“主人？”门口的侍卫见着屋内的灯灭了。

“嗯。”李忱淡漠的答应了一声。门口守着的侍卫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不再出声。

“天快亮了，现在的天色最为黑暗。”李忱依旧冷清的站着。

“回去吧。那里你有你的报复你的理想，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适才你说若是被朝中史官知道他们一定会让你‘名垂千古’那只是帮我端个粥送个饭。若是给他们知道你丢了天下黎民，跑来只为了那么一个不值的一个诺言。我不会被也跟着‘名垂千古’？我可不想这样被载入史册。”

“史书都是为胜者书写的。今日我收回三州七关，明日我可能会收回我父皇死都念念不忘的河湟。你觉得史书会如何写我？”

“你生气了？”幽暗中，小初浅浅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人不说话，依旧站在夜色中。

“我们当日不是说好了？”小初补了一句。

“我们说过的话很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李怡终于转过了身子。但是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黑暗中，好像唯一能折射出光亮的也只有他那双幽黑发亮逸着星光的眸子。

而在李忱看来他唯一能在黑暗中看见的也只是小初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我让你走，只是让你先走一步。我知道我会回来找你。答应过你的事情，必然要做到。你怎么会以为我就凭你三言两语就会放弃你？年前，我的人回禀我，母后宫里一个贴身宦官吃多了酒，说酒话时说漏了嘴——你单独见过母后，对不对？”

小初没有回答。低下头，不去看李忱那双逸着星光的眸子。

“这事看来计划周密，几个月过去了我竟然毫不知情。母后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走的那般决绝？”

“你想多了。太后其实就和我说起许多你儿时的事。告诉我你这一路走来如何艰辛，就这些。”

“只为了和你说这些有必要处死四个轿夫，一个宦官，一个宫人，一个伶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呵。”李忱干笑了两声，好像又是一个自嘲，“不用否认了，你的离开肯定和母后有关。我基本能猜到母后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门第？是不是出生？”

那颗刺，在梦的那颗刺，竟然一直扎在心上。此时才发现，疼。疼的无法言语。泪水隐在眼眶里，不能落出。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心软。

“云初，我自己都是从粪坑里捡了一条命出来的人，我凭什么去在乎别人的出生？再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以你的出身，配我只怕是委屈了你。你为何要在乎这些虚无的东西？”

“都说你……想错了……”小初颤抖着声音，“太后只和我说……不在乎出生……她自己就是宫女出身。”

“那你究竟在瞎想什么？”李忱突然提高了嗓门。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受不了你的三宫六院。我的夫君只能我独占，就如我爹娘，他们……”

李忱突然冷然打断了小初的话，“那你给张议潮找的那房妾室是何意思？”

小初本来正准备接着说话，微微张开的唇，猛然僵住。

“我还第一次听说，媳妇没过门先给夫君找妾室的女子。”说完，李怡一个嗤笑。

“你都知道……你会有什么不知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两颗硕大的泪珠终于顺着冰冷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黑暗中，李忱好似看见两颗亮晶晶的珠子从小初的眼眶滚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