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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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郭泰碑
郭泰碑
作者:【汉】蔡邕
先生讳泰,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1]。其先出自有周王季之穆,有虢叔者[2],实有懿德,文王咨焉。建国命氏[3],或谓之郭,即其后也。先生诞应天衷[4],聪睿明哲,孝友温恭,仁笃慈惠。夫其器量弘深[5],姿度广大[6],浩浩焉,汪汪焉,奥乎不可测已[7]。若乃砥节厉行[8],直道正辞,贞固足以干事[9],隐括足以矫时[10]。遂考览六经,探综图纬[11],周流华夏,随集帝学[12]。收文武之将坠[13],拯微言之未绝[14]。于是缨緌之徒[15],绅佩之士[16],望形表而影附,聆嘉声而响和者,犹百川之归巨海,鳞介之宗龟龙也[17]。尔乃潜隐衡门[18],收朋勤诲,童蒙赖焉,用祛其蔽[19]。州郡闻德,虚己备礼,莫之能致。群公休之[20],遂辟司徒掾[21],又举有道[22],皆以疾辞。将蹈鸿涯之遐迹[23],绍巢许之绝轨[24],翔区外以舒翼[25],超天衢以高峙[26]。禀命不融[27],享年四十有二,以建宁二年正月乙亥卒[28]。凡我四方同好之人,永怀哀悼,靡所置念。乃相与惟先生之德,以谋不朽之事[29],佥以为先民既没[30],而德音犹存者,亦赖之于见述也。今其如何,而阙斯礼?于是树碑表墓,昭铭景行[31],俾芳烈奋于百世,令问显于无穷[32]。其词曰:
於休先生[33],明德通玄,纯懿淑灵,受之自天。崇壮幽浚[34],如山如渊。礼乐是悦,诗书是敦[35]。匪惟摭华,乃寻厥根[36]。宫墙重仞,允得其门[37]。懿乎其纯,确乎其操[38]。洋洋搢绅,言观其高[39]。栖迟泌丘[40],善诱能教。赫赫三事[41],几行其招。委辞召贡[42],保此清妙。降年不永,民斯悲悼。爰勒兹铭,摛其光耀[43]。嗟尔来世,是则是效[44]!
注释:
[1]太原界休:今属山西省。[2]“王季”二句:谓虢叔是王季之子。《左传·僖公五年》:“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王季,周文王之父,名季历。穆,古代宗庙制度,始祖的神位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在其左,称为昭;三世、五世、七世,位在其右,称为穆。周以太王为始祖,王季为太王之子,称昭,其子称穆。[3]建国命氏:谓虢叔始封虢国,因以虢为姓氏。虢,通“郭”。[4]天衷:天的善意。[5]器量:才识。[6]姿度:形貌气度。[7]“浩浩”三句:形容才识气度的浩大深远,不可度量。[8]砥节厉行:谓磨练节操品行。[9]贞固:坚守正道。[10]隐括:本为矫正竹木弯曲的器具。此指评论时政。[11]图纬:图谶和纬书。图谶,古代方士或儒生编造的关于帝王受征验一类的书,多为隐语、预言。纬书,对经书而言,汉代以儒家经义,附会人事吉凶祸福、预言治乱兴废的书,有《诗》《书》《乐》《易》《春秋》《孝经》《礼》七经的纬书。[12]帝学:指京师太学。[13]文武将坠:谓周文王、武王之道将要失传。语出《论语·子张》:“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14]微言:精深微妙之言。[15]缨緌(ruí)之徒:指有声望的士大夫。缨,冠带。緌,冠饰。[16]绅佩之士:指有地位的人。绅,束腰阔带。[17]鳞介:指有鳞和甲壳的水族。龟龙:古人以龟龙为灵物。《大戴礼》:“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18]衡门:指简陋的房屋。[19]用祛其蔽:谓因此去掉迷惑。[20]休:称赞。[21]司徒掾(yuàn院):司徒的属官。[22]有道:汉代察举科目之一,与秀才、孝廉类似。[23]鸿涯:传说古代仙人名。《列仙传》卷一:“洪厓先生,或曰黄帝之臣伶伦也。或曰尧时已三千岁矣。”鸿,通“洪”。[24]绍:继承。巢许:指尧时隐士巢父、许由。尧让天下,辞而不受。[25]区外:世俗之外。[26]天衢:天途。[27]融:长。[28]建宁二年:公元169年。建宁,汉灵帝的年号。[29]不朽之事:指立碑的事。[30]佥:都,皆。[31]景行:崇高的德行。[32]令问:美好名声。[33]於(wū乌)休:叹美词。犹言美好啊。[34]幽浚:深沉。[35]敦:治学。[36]“匪惟”二句:比喻学习《诗》《书》经典,不是取用外表言辞,而是探求其内在根本。摭(zhí直),拾取。[37]允:确是。[38]确:坚定。[39]“洋洋”二句:意谓士大夫纷纷仰慕郭泰的高尚美德。搢绅,插笏于带间。此借指士大夫。[40]栖迟:指隐居。《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41]三事:指三公。汉代指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御史大夫(大司空)。[42]委辞召贡:婉言辞谢朝廷的召聘。[43]摛(chī痴):传布。[44]则:准则。
赏析:
本文作于建宁二年(169)。题一作《郭有道碑》《郭有道林宗碑》。
郭泰(128—169),东汉名士,为“八顾”(东汉时八位能以自己的德行影响别人的名士)之首。自幼丧父,从学致专,博通群书,因深为河南尹李膺赏识而名震京城。他生活的时代,正“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后汉书·党锢传》),因而处世很谨慎,“不为危言核论,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也。及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闳得免焉”(《后汉书·郭泰列传》)。他几次受召不应,潜心教书,学生数以千计;又善于鼓励士人改邪归正,负有很高的名望。死时四方之士奔走会葬者达千余人。《谢承书》说:“泰以建宁二年正月卒,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盖有万数来赴。”名高望重,可以想见。
为这样的一位学者作碑文立传,既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又是一种荣幸。然而碑文要求“该要雅泽”,又非一般弄墨文人所能为。作为志同道合的蔡邕,怀着对郭泰的仰慕之情,悼念作文,自成杰作。他曾对卢植说:“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这话是中肯的,此文不仅是蔡邕本人碑文的成功之作,也是东汉时代碑文的佼佼者。南朝梁刘勰曾予以高度评价:“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周乎众碑,莫非清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文心雕龙·诔碑》)洵非夸饰之辞。
《郭泰碑》在碑文体制上确是臻于完美的。全文由序传和颂辞两部分组成。序传为散体,记述死者生平经历;颂辞为铭文,称美死者的功绩美德:真可谓“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文心雕龙·诔碑》)。
前段用骈散间出的形式,全面地叙述了郭泰的生平业迹,先从籍贯、祖先写起,列述天赋品性、仁惠美德,以及才气学识、志趣声望,最后点明终年的时日、立碑作文的过程。其纷繁的一生,仅用四百来字便了然于目,可谓“叙事该要”了。面面俱到的叙述,往往失之具体而平铺无奇、抽象乏味,而此文时而用整齐的四言排比,时而以对偶的骈体语句;时而比喻,时而象征,便产生了平铺中见雄奇,列叙中显生气的艺术效果,不愧为大家手笔。叙其志趣,则连用“潜隐衡门,收朋勤诲……又举有道,皆以疾辞”十一句排句,语感强烈,令人肃然起敬。写其品德节操则“砥节厉行,直道正辞,贞固足以干事,隐括足以矫时”,四六骈语,两两对举,高风亮节,鲜明突出,临文如面,感人至深。运用比喻又给人以丰富的联想,化平淡为神奇,“缨{緌}之徒,绅佩之士,望形表而影附,聆嘉声而响和者,犹百川之归巨海,鳞介之宗龟龙也”。影附、响和,极形象地说明了郭泰在士人中的声望之大,地位之高;百川、鳞介,比喻崇敬郭泰的士人,显示出人数之多,人员之广;巨海、龟龙喻郭泰,其声望的崇高、形象的高大,因喻而得以升华。这种以虚显实的手法。除了比喻以外,又表现在奇异传说的运用上,使其形象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将蹈鸿涯之遐迹,绍巢许之绝轨”,郭泰能继承远古仙人鸿涯、隐士巢父许由避世高蹈的志趣,足见其超凡拔俗的风采。
后段铭文全是四言整齐的句式,通篇用韵,随着韵脚的灵活变换,内容层次便分明清晰地展开。玄、天、渊属真韵,这六句称美夸扬郭泰的天赋美德;敦、根、门属文韵,这六句赞美郭泰建立名声的历程;操、高、教、招、妙、悼、耀、效属宵韵,这十六句颂扬郭泰高尚的节操志趣和深远的影响。这种整齐的韵语,音韵和谐,言简意赅,高度而全面地概括了郭泰不凡的一生。同时,由于层层用典,语言又显出典雅庄重的风格特征。铭文二十八句,涉及到典故的就有八处。“礼乐是悦,诗书是敦”,这是化用《左传·僖公二十七年》中“说(悦)礼乐而敦诗书”的成语,不仅是赞美郭泰爱好诗礼,而且说明郭泰以儒家的经典作为道德的规范、言行的准则。《左传》中晋赵衰用此语称美郤縠时接着说:“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儒家提倡以礼乐诗书作为立身之本,可见郭泰为人的正直、品德的高尚。“宫墙重仞,允得其门”,这是化用《论语·子张》篇中的典故语意。子贡用“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寡矣”,比喻孔子神圣伟大,能成为孔子门徒的人极少,作者反用其义,称美郭泰已是圣人的门徒了。“栖迟泌丘”,语出《诗经》中的成句,既表明郭泰避世隐居的志向,又突出他以隐为乐、甘守贫道的情趣。这些典故的化用,确能收到以少胜多、深化内容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