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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第62章 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

书名: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字数:3711 更新时间:2024-11-25 23:20:40

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

作者:【南齐】谢朓

故吏文学谢朓死罪死罪。即日被尚书召,以朓补中军新安王记室参军[1]。朓闻潢污之水,愿朝宗而每竭;驽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2]。何则?皋壤摇落,对之惆怅[3];歧路西东,或以呜唈。况乃服义徒拥[4],归志莫从。邈若坠雨,翩似秋蒂。

朓实庸流,行能无算。属天地休明,山川受纳[5],褒采一介,抽扬小善。故舍耒场圃,奉笔兔园[6],东乱三江,西浮七泽[7]。契阔戎旃,从容宴语。长裾日曳,后乘载脂[8]。荣立府庭,恩加颜色。沐发曦阳,未测涯涘[9]。抚臆论报,早誓肌骨。不悟沧溟[10]未运,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

清切藩房,寂寥旧荜。轻舟反溯[11],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12]。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13]。如其簪履或存,衽席无改,虽复身填沟壑,犹望妻子知归。揽涕告辞,悲来横集。不任犬马之诚。

注释:

[1]中军新安王:即萧昭文,齐武帝长子萧长懋的次子。记室:掌章表书记文檄之事。[2]潢污:低洼积水处。朝宗:指百川归海。沃若:指威仪之盛。《诗·小雅·皇皇者华》:“我马维骆,六辔沃若”。[3]皋壤:沼泽旁的洼地。《庄子·知北游》:“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4]服义:谓服膺随王之道义。归志:谓归往随王之志愿。[5]天地:喻齐武帝。山川:喻竟陵王、随王。《梁书·武帝纪》:“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高祖(萧衍)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焉,号曰八友。”[6]兔园:原指汉武帝之子刘武(梁孝王)的园囿。这里指齐武帝、竟陵王、随王在芳林园、西邸等地主持的各项文学活动。[7]三江:古时越地诸江。乱:横渡。七泽:古时楚地诸湖。浮:在水上泛行。随王曾任会稽太守、荆州刺史等职,谢朓常从随王。[8]长裾日曳:语出邹阳《上书吴王》:“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这里指谢朓常在王府。后乘:曹丕《与吴质书》“文学托乘于后车”。载脂:《诗·邶风·泉水》:“载脂载辖,还车言迈。”(载脂载辖,用油脂涂车轴,这是驾车出行的准备。)后乘载脂,指谢朓从随王外出。[9]沐发曦阳:《楚辞·远游》:“朝濯发于汤谷兮,夕曦余身乎九阳。”(汤谷,古代传说的日出之处。九阳,指太阳。)曦,晒干。两句形容承受王恩之深。[10]沧溟:大海。《庄子·逍遥游》: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海运则将徙于南溟。波臣:水族。《庄子·外物》载庄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11]轻舟:送谢朓之舟。谢朓由荆州(江陵)到京都建康(今江苏南京)乃顺流而下,故曰轻舟。[12]白云在天:《穆天子传》载周穆王周游天下,曾西登昆仑,见西王母。西王母赠以厚礼,临别时,为穆王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路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龙门不见:《楚辞·九章·哀郢》:“过夏首而西浮兮,顾龙门而不见。”王逸注:“龙门,楚东门也。”谢朓以龙门比荆州。两句写离别惆怅之情。[13]归艎:指随王入朝。朱邸:指随王在京之府邸。蓬心:比喻浮浅,心无主见。这里用来比自己。秋实:谷实,比喻人的德行成就,这里指随王。

赏析:

谢朓以诗闻名,可在散文发展史上,也该有他一席之地,如《辞随王笺》就是他的传世名篇。对这篇文章,明代张溥曾有评论:“集中文字,亦惟文学辞笺、西府赠诗,两篇独绝,盖中情深者为言益工也。”(《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谢宣城集》)张溥所说的“文学辞笺”即指《辞随王笺》。谢朓曾任随王文学(官名,类似后代教官)之职,故有谢文学之称。“西府赠诗”则指《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一文一诗,同写于齐永明十一年(493),可以参看。

随王萧子隆系齐武帝第八子,既富政治才干,又具文学禀赋。谢朓为幕僚,以文才出众,备受赏爱。永明九年,谢朓从随王来到荆州,随王当时任镇西将军、荆州刺史,都督荆、雍等六州。在荆州期间,谢朓与随王“流连晤对,不舍日夕”,情投意合,相得甚欢。然而好景不常,宾主间这种“契阔戎旃,从容宴语”的关系,不久就因政治斗争的风云变幻而中断。永明十一年太子病逝。不久立了长孙为皇太孙,但其年岁尚幼,齐武帝又老迈体弱,于是宫廷权力之争日趋激烈,拥有一定政治实力的随王也遭疑忌。就在这时,发生了于谢朓命运有重大影响之事:“长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动,密以启闻。世祖(齐武帝)敕曰:‘朓可还都。’”(《南齐书·谢朓传》)“相动”一词,语焉不详,但参看后来萧遥光对他的诬陷之词“昔在渚宫(属荆州),构扇藩邸,日夜从谀,仰窥俯画”,可推知当是指谢朓挑动随王,有所图谋。已被卷入政治漩涡的谢朓此时奉调还京,正是百感交集,心绪难宁:对荆州生活的留恋难舍之情,对知遇之恩的感激图报之情,壮志难酬的抑郁不平之情,身遭陷害的忧虑恐惧之情,以及虽处逆境仍盼转机的期待之情,奔涌而来,激荡胸怀。这种复杂而又强烈的感情见诸《辞随王笺》中,便形成了该文“情思宛妙”(《六朝文絜》许梿评语)的独特风格。

这是一篇骈体文。全文写了三层意思,据此可分为三个段落:第一段抒写临行心情;第二段追叙宾主情谊;第三段设想别后情景,表白誓死效忠随王的心迹。

化用典故,写心中块垒,是本文的一大特点。骈文是一种美文,为求典雅含蓄,往往大量用典。不少骈文词意晦涩,令人难以卒读,用典过多过冷确是重要原因。但是对于用典也不能一笔抹杀。今人钱锺书也将“隶事”、“骈语”看作“骈体文两大患”,但他又说:“隶事运典,实即‘婉曲语’之一种……用意无他,曰不‘直说破’,俾耐寻味而已。”(《管锥编》第四册二三〇则)运典之妙,在谢朓文中可见一斑。例如文章开头,作者在说明自己应召将行之后,先以潢污之水难至东海、驽蹇之乘不骋千里,隐喻自己壮志难遂之苦。接着用“何则”一语设问;按理说,下文应接写个中原因,可作者却宕开笔墨,续以“皋壤摇落,对之惆怅;歧路西东,或以呜唈”一组对句。从表面上看,似与上文毫不相涉;但细加体味,其中实蓄无数深意。谢朓奉召,适值秋日。“皋壤摇落”,正是眼前之景。草木由葳蕤而凋零,常常可以由此联想到人的命运。想当初谢朓喜遇随王,满心希望奉行仁义,报效国家;不料一纸皇命,奉调还京,顿令壮志成空。此时一别,前途吉凶难测。这自然景观的迁移与社会生活的变故何其相似乃尔!而且,“摇落”一词出自《楚辞·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皋壤摇落”,正是由于秋气肃杀,这一层意思暗承上文,说明其志难遂,乃是由于一种个人无法抗拒的力量。谢朓此时心怀愤懑,却无可奈何,甚至还不便明说,借用典故作一点暗示,于此可谓恰到好处。接着“歧路西东”一句,又以“杨子见歧路而哭之”一典进一步渲染了自己离王而去,如临歧路,进退失据,旁徨迷乱的心情。作者巧用典故写处境,表心迹,诉情怀,确实收到了直抒胸臆所无法达到的曲折尽意、耐人寻味的效果。如果说第一段已点到了王、臣分手的政治原因,那么第二段的最后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展示了被调事件后潜伏的危机。对句“沧溟未运,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融化《庄子》用语,意为“沧海尚未翻腾,水族已受震荡;渤海正属阳春,候鸟辞地南翔”。其中“沧溟”、“渤澥”喻随王,“波臣”、“旅翮”喻自己。随王尚未施展宏图,但属下已受猜忌;自己本当尽力辅佐随王成就一番事业,但现在却被迫调离。谢朓在荆州为随王出谋画策,对当时王室的矛盾以及“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政治斗争形势自然有所察觉。临行之际,深切的忧虑与浓重的离情交织在一起,化成了这组“姿采幽茂”(《六朝文絜》许梿评语)、情意绵长的对句。它与第一段侧重于写个人处境的对句“邈若坠雨,翩如秋蒂”前呼后应,反复咏叹,给人以回肠荡气之感。

虚拟情景,诉复杂情怀是本文的第二个特点。这在第三段表现得尤为充分。第一组对句“清切藩房,寂寥旧荜”便是想象之词。作者过去经常出入王府,备受恩宠,而今调离,顿受阻隔。府庭依旧,然已中情难宣。荆州旧舍,当也随着主人的离去日趋萧条冷落。“清切”、“寂寥”在这里皆已融入作者主观感受,透露出凄恻无奈、哀怨愁苦之情。接下去设想抵京后的情景。读着“轻舟反溯,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这些对句,我们眼前似展示出这样一幅画面:谢朓神情落寞地站在江畔,目睹一叶轻舟反溯而去,不禁心潮起伏。船儿此去,仍能回到随王身旁,而自己滞留京城,形影相吊,情何以堪?仰首望天,只见白云悠悠,山川阻隔。别时容易见时难,此次与随王别离,不知何日方能重逢。但于无限辛酸悲怆之中,作者却又勉强宽慰自己(是宽慰自己,又何尝不是宽慰随王):厄运也许会过去,转机也许会到来,自己唯有时时祈求,期待着这一时刻的来临。到时候,自己将沐浴着春晖,伫立在青江边,翘首以待恭候随王归来。这里作者借助想象,虚拟别后情景,将自己千回百转的复杂情怀表现得十分含蓄动人。

总起来说,谢朓此文因具由衷之情,所以即便用的是十分讲求形式的骈体,读来仍然真切自然,在同类文字中实属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