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献……”程临渊喃喃出声。

房间角落，身形如枯骨朽木的苏献缓缓朝他转过头来，黑沉眼眸盯了他好久，然后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

眼眶泛红，晶莹水珠盈满眼眶，再从眼角溢出，顺着瘦削到极点的脸颊往下，一滴又一滴。

即使这样，苏献也一瞬没有移开视线，死死盯着他，仿佛只要眨一下眼，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保持着这样近乎于绝望的视线艰难扶着墙起身，过程中甚至猛地踉跄一下，差点儿重重跪倒在地上……

程临渊看着，只觉得心脏在抽着疼，当瞧见苏献身形猛晃的瞬间，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地冲了过去。

“阿献……”程临渊颤抖着手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入手分明的骨骼触感让他几乎也落下泪来，伸手去抹他湿漉漉的脸颊。

却被苏献抬手紧紧抓住了手腕。

苏献手上的力道似乎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连带着整个身体都紧绷成一张满弦，手上额前青筋凸起，似是要穿透薄而惨白的皮肤直接爆裂开来。

长期未开口说话，再加上此刻情绪极端，他的声音语调怪异，声音嘶哑，几乎是一字一顿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话语，“程、临、渊！”

程临渊手上吃疼，可他清楚知道这疼及不上苏献所承受痛苦的千万分之一，所以他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轻声回答，“……阿献，是我。”

短暂死寂两秒后，程临渊被人按住肩膀压在了地上。

他仰躺在地上，满目悲伤。

苏献跨坐在他身上，身体前倾，将所有体重压下，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确认身下人不是幻觉，或者企图用这种方法阻止他从自己身边离开。

苏献揪着他的衣领，目眦欲裂，但又问得小心翼翼，“你……还走吗？”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临渊哥，我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程临渊感觉到有滚烫泪珠滴落到自己锁骨上，几乎要灼伤了他的皮肤，浸到心脏里去。

他嘴巴张开，一句“对不起”就哽在喉头，逼红了眼眶都无法说出口。

他不断告诫自己。

——这是梦境，不是真的阿献！

——外面还有怀烛在等我回去，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我去救！没有时间再在这里耗了！我必须得赶紧走！

可……

程临渊望着苏献那双眷恋不舍浓烈到近乎绝望的黑沉眼眸，本就不算稳固的心理防线几乎彻底坍塌。

——他真的不是我的阿献吗？

——如果不是真的苏献，怎么会以这样浓烈爱意的眼神看我？

——如果他真的是苏献，那我不是……又要伤害他一次？

可无论心里再如何悲伤不忍，程临渊还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事情。

他必须得尽快脱离梦境，回到现实！

冷静理智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怕。

程临渊伸手扣住苏献肩膀，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望着那双黑眸哑着声音开口，“对不起，阿献，我得走了。”

他清楚感受到揪在自己衣领的手猛地停止了颤抖。

苏献整个人仿佛被抽取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紧绷的身体就这么软倒了下去。

程临渊拥着少年，手指往上，扣住了他的下颌，吻在了那湿润的睫毛上。

将咸苦的泪珠舔入唇舌之间，只能这般徒劳地安慰着。

“对不起，阿献……”

“别哭了……”

黑暗寂静中，互相渴望的灵魂彼此相拥，气氛却是浓稠近乎绝望的，只剩下越来越低，越来越压抑的哭泣声。

“临渊哥。”苏献再开口时，绝望中多了一丝决绝和疯狂。

程临渊动作顿住，手上放开，就这么仰躺在苏献沉沉的视线下。

苏献伸手摸他，指尖冰凉，骨骼清晰，划过脖颈时带起阵阵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临渊哥，你走吧。”

语调依旧怪异，声音沉沉，似乎藏了很多极其复杂的情绪。

程临渊感受到那指尖点在自己喉结，轻轻压着。

不痛，但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困难了起来。

他不得不大张口，胸膛快速起伏，以攫取到更多空气。

苏献声音更低，“你可以离开我身边，无数次，无数次。”

“可临渊哥，别让我抓住你……”

他声音里逐渐带上了诡异的笑意，仿佛对话语中所描述的未来无比期待，“否则我会把你锁床上，把你*到神志不清，直到你的身体变成我的形状，直到你再也生不出半点离开的想法……”

“……”程临渊汗毛炸起，一时间分不清楚复杂激荡在自己内心的情绪是什么。

无奈、悲伤、震惊……以及快要满溢出的爱意。

独独没有害怕。

怔住间，苏献又俯身狠狠将他抱进怀里，却只放纵了这么一瞬，随后便放手起身，站至一旁，将自己彻底溶于黑暗中。

程临渊也起身，朝门边走。

他未回头看，怕一旦回头自己的心又会动摇。

他只是在即将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同样低哑着声音开口，“阿献，再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即使知道你可能只是我的一场梦，我同样很开心。”

“我也想你。”

“我也想再见到你。”

“下次见面，我想把欠你的那句告白，给补上。”

*

见过苏献，所以再见到江厌的时候，程临渊也就没有那么惊讶了。

他只是盯着江厌，久久不能回神。

江厌盘膝坐在门口，以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哼着歌。

直到两人对上视线，他那双黑沉的眸子才焕发出明媚的光亮，整个人几乎是蹿了过来抱了个满怀。

“程哥！”

程临渊被他撞得后退一步，没等站稳，潮湿而热切的吻就胡乱落了下来。

额头、眉心、鼻尖、嘴唇、下颌……

沉郁的情绪稍缓，程临渊无奈推江厌，“阿厌，你别闹。”

“程哥让我亲亲，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疼疼我……”江厌熟稔地撒娇，贴在他身上来回蹭着，没骨头似的。

程临渊心头一动，寻隙问：“你在这儿等我？等了多久？”

若说先前见到苏献还只是怀疑这不是梦，现在却已经肯定了八九成。

毕竟梦怎么会真实，有逻辑到这个程度？

毕竟连他自己也只能隐约猜测到苏献、江厌再见到自己的反应，而这梦里的两人无比真实。

江厌见程临渊问得认真，也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不知道诶，或许很久，或许就方才。”

他又弯着眼睛笑得灿烂，“不过没关系啦，只要能见到程哥你，让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程临渊心头一软，可又觉得不对，“可你不是……”

……死了吗？

还没问出口，程临渊就惊觉自己衣服已经被捞上去了大半。

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正在自己胸腔拱着。

“……”程临渊表情复杂，还是用力把人从自己身上撕开，语气有些不稳，“别，不行，我得走了。”

江厌表情哀怨，但理直气壮，一梗脖子，混不吝的流氓模样相当熟练，“那我们更得抓紧时间了！”

“程哥你卖力点儿，我就早点儿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