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姣照红奁
作者:郭老板 | 分类:仙侠 | 字数:47.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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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永远风发
青春将尽,韶华不复来。
十年过去了。
曾经二十岁出头,意气风发的丈夫已经到了而立之年。
他在神都附近的小城市中定居下来。
只因为,那贼人也在这里。
十年的时间,丈夫一直在寻找证据,希望将逍遥法外的凶手绳之以法。
可他只是一介农民,无权无势,大字都不识几个,想要将凶手绳之以法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情也逐渐被人遗忘。
这个世界总是健忘的,所有人都在向前看。
只有丈夫还在为了他妻子的冤屈而奋斗。
这一天,他干完农活,回家的途中路过贼人居住的地方。
他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贼人此时在干什么,于是悄悄绕到贼人房间后面,伸出脑袋,透过窗户看向里面。
只见贼人坐在床边,仔细的打量面前的一名少女。
贼人两眼都看直了,道:“女儿今天过生日,爹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饭菜。”
他拿出一个饭盒,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盘刚做好的红烧排骨,热气与香味也从饭盒中飘出,让人食指大动。
“谢谢爹爹。”
少女来到贼人面前,准备拿饭盒里面的红烧排骨。
贼人却将饭盒放在了地上,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道:
“过了今天,女儿就十六岁了吧。”
少女眉毛皱起,似是被抓疼了。她想要挣脱,贼人却抓的越来越紧。
贼人道:“女儿真是出落的越发美丽了。”
“爹。”少女娇嗔,伸出另一只手准备扒开贼人的手。
还没有等少女的手触碰到贼人的手,贼人自己松开了手。
贼人站起身,一把将少女揽入怀中。
少女一声尖叫,被吓的流泪。
贼人脸颊已埋进少女的胸膛,狠狠的吸着那来自少女的芳香。
惊慌失措的少女被这样搂着,浑身都软了下来,没有一丝力气。
她看到床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陶瓷茶壶,慌忙间抄起摔在贼人的头上。
“砰”的一声,茶壶变成了碎片,锋利的碎片划破了贼人头上的皮肤,鲜血顺着头流的满脸都是。
贼人捂住自己的头,似是被摔懵了,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少女得到机会,挣脱贼人怀抱,缓缓向后退去。
见到贼人还没有反应,少女更加害怕,以为自己将爹爹给打疼了,又上前查看贼人头上的伤势,道:
“爹,您……您没事吧。”
那贼人的脸逐渐阴郁,抬手一巴掌掴在少女的脸上。
这一巴掌毫不留手,身材娇小的少女几乎被掴飞了出去。
她趴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两眼发黑,动也动不了。
只有一道恶狠狠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真是长本事了,还敢打你爹!”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提了起来,粗鲁的丢在床上。
“撕拉”一声,是衣服被撕破的声音。
躲在窗外的丈夫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场景,他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就跑。
一路跑到此地的县衙,风风火火闯进大堂叫道:
“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届时县令正在大堂办公,他没有看到丈夫的惊慌,反而质问丈夫为何如此无礼的闯进来。
丈夫只焦急道:
“大人,有人强抢民女!”
他还是没有道歉的意思。
县令的脸黑了一下来,大手一挥,好几名小吏扛着板子,围住丈夫。
一顿板子伺候,丈夫被打晕后,被丢出衙门。
这一次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浑身是伤,躺在衙门门口。
街道上车水马龙,看似热闹,实则冷清到了极致。
没有人肯为丈夫提供帮助。
百姓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不与当官的作对。
甚至有人觉得丈夫是刁民,跑来衙门闹事,才被暴打一顿扔了出来。
这一次丈夫的运气却没有十年前的好。
一个晚上过去,丈夫都没有醒来,也没有人施以援手。
清晨,城市再次运作起来。
从商的已经开启自己的商铺,为农的已经推着小车,拉着牛马往田中赶去。
前来点卯的小吏官员也来到衙门。
他们看了丈夫一眼,也只是一眼。
快到晌午的时候,丈夫醒了过来。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还在流血。
四肢百骸都在散发着疼痛,他的心也是疼的。
幸好这次施暴的小吏没有只照着丈夫的屁股打,腿部受的伤也不是很严重。
他艰难地爬起来,想到昨天那无助的少女眼神中的恐惧,丈夫决定再去看看。
来到贼人家门外,丈夫悄悄从后门摸进去,还是昨天的位置,昨天的窗户。
透过窗户,房间里面很乱,好似有人在里面打了一架。
贼人和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丈夫干脆从窗户外翻进去。
又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确定是真的没有人。
第95章 永远风发
“那姑娘呢?”
丈夫心中疑惑。
他来到床前坐下,身上的痛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恍然间,想到自己被贼人残害的妻子,想到畜生一般的贼人居然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放过。
想到此刻自己正坐着的床,先前见证着无与伦比的罪恶。
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双手颤抖。
仿佛地狱中的恶魔,就在自己的面前。
在贼人家坐了一会儿,丈夫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的伤势需要治疗。
多年来的勤劳农耕,让自己的家中有了不多的积蓄。
他用这些钱买了些药。
白天顶着伤痛干活,晚上给自己用药疗伤。
每天回家的途中,他都不忘顺便去看看贼人的家。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贼人的家中多的只是一层尘灰。
那姑娘与贼人仿佛一夜之间人间蒸发。
又过了半个月,丈夫的伤势已完全康复。
身体上的伤势可以恢复,心中的一些事情却永远的萦绕在丈夫身边。
为什么作恶的人没有受到惩罚?
为什么有罪的人可以逍遥法外?
想到此时此刻,那贼人或许正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丈夫的牙都快要咬碎。
他买了一壶酒。
这是他第一次买酒。
他喝了一口酒。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
有些东西,你做了一次之后,就会有无数次,喝酒就是其中之一。
他开始喝酒,喝酒必醉。
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犹如神仙,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让自己的思想得到完全的放松。
在他第一次醉的昏睡过去后,他忽然发现,原来自从十年前妻子被杀害以后,他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
喝酒让他尝到阔别十年的安逸与放松。
三天三夜。
他足足醉了三天三夜。
这段时间他彻底的沉沦下去。
第四天的早上,他从醉生梦死中苏醒。
他将自己家中的所有东西打包装进用来运送粮食的一辆木质斗车中,推着斗车径直前往当铺,全部当掉。
当天下午,丈夫又将自己的土地,房子给低价卖出。
留给自己的只有一个包袱,里面简单装了几件衣物,还有一张价值一百两白银的银票。
忙活完这些,已经是夜晚。
他背上包袱,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不,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家门了。
丈夫站在门外,看向里面。
一个小小的院子,南面一口井,东面两行田,北面两间茅屋,一间睡觉,一间做饭。
清贫却是归宿。
丈夫再看了最后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再是归宿了。
从此天下或许会少一个种田的农民,多一个心如死灰的浪子。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
丈夫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壶。
前行的途中,还不忘喝一杯。
他觉得喝酒真的是一件极其愉快的事情。
可他醉,却没有忘。
他还在继续他的征途。
凶杀决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结束。
他要去更大的城市,去找更大的官儿,他不相信这天下真的就再也没有为国为民的好官儿,只剩下自私自利的贪官儿。
他相信正义——永在。
十年,处处碰壁,见到人世间的肮脏与苟且,一次有一次见到自己心中的恶魔。
可他的心却没有被这人世间的淤泥沾染。
他的心,鲜红且透彻。
——如果是你,你还会相信正义吗?
——这是不是一个人之所以伟大的根本原因?
丈夫来到神都的咽喉——妄城。
这是一座军事重城,也是抚霞神国屈指可数的通都大邑。
繁华的城市景象没有让丈夫眼花缭乱。
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地方,妄城衙门。
在衙门中,丈夫跪在堂前,熟练的说出这十年前妻子被贼人杀害的情况,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这件事情他准备了十年,熟练的让人心疼。
说完妻子被杀害后,妄城县令已经动容。
他为官的信条就是为了国家。
如今国家竟出现如此歹徒,县令不禁非常愤怒。
丈夫说完妻子被杀后,自己接着又说自己去告官,花粉城县令不但没有伸张正义,还把丈夫打了个半死,若不是被一名医者救助,多半就已经死了。
在医者的帮助下,养好伤,丈夫没有放弃,他接着开始调查杀死妻子的贼人。
一路追踪到神都,期间不断搜集证据,也有告官,但每每都遇到贪官污吏,告官无门。
他甚至还一一列举了所有徇私枉法的官吏,职位,以及当差的地方。
听到这里,妄城县令从愤怒转变成了惊讶,他想不到,丈夫所经历的贪官污吏竟高达十数人。
这还只是丈夫遇到的。
没有遇到的呢?
可见庞大的抚霞神国,在各个地方上面,贪赃枉法已经根深蒂固。
承受莫大冤屈的人又何止眼前的丈夫一人。
第95章 永远风发
这些人都是定时炸弹,一旦感觉被压迫到极致,揭竿而起,必然一呼百应,后果不堪设想。
丈夫还在诉说着自己十年来的冤屈。
妄城县令抬起手,示意丈夫闭嘴。
丈夫当然不敢说话。
妄城县令轻咳两声,道:“本官知道了,由于兹事体大,此案还需要我召集妄城官员商议以后,再做决定。”
语气平淡还有一丝冷漠。
听到这句话,丈夫感动的眼泪夺眶而出。
就是这平淡还有一丝冷漠的语气,是丈夫这辈子听到的当官的最热情最温馨的语气。
丈夫激动的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堂中小吏在县令的示意下,将丈夫带到妄城衙门的客房中。
他要在这里休息,等到妄城官员商议出结果。
夜晚,小吏送到丈夫房间的饭菜很丰盛。
三菜一汤。
他每一顿饭都要喝酒。
今天他居然吃晚饭的时候没有喝酒。
长期酗酒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给身体带来一些危害。
丈夫酗酒出现了心慌手抖的毛病。
这不是一顿不喝酒就能够解决的。
今天晚上,他比平时更加的心慌手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十年的冤案有机会平反的兴奋感,还是因为忽然一顿不喝酒,症状反而加剧。
他用颤抖的手打开自己的包袱。
从中拿出木簪,在手中抚摸。
这是他洞房花烛的时候,送给妻子的礼物。
多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时常拿出来,睹物思人。
这一次他的手太抖了,竟不小心将木簪摔在地上。
木簪断成两半。
丈夫赶忙捡起木簪。
木簪重新回到了手上,却不能重新连接在一起。
他一手拿着一段木簪,痛恨着自己为何如此不小心。
夜就这样逐渐深邃。
不行,他要喝酒。
只有喝酒才能睡得着。
他太想赶紧到第二天了。
或许第二天妄城的官员们就能给出结果。
这个结果,他已经等了十年。
他扒拉出酒壶,猛地灌向自己的嘴。
一口气全部喝掉,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失眠。
——醉的人,怎么会失眠?
——失眠的人,又怎会醉?
第二天一早,丈夫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他喝的太多了。
他每天入睡前都喝很多,他宁愿每天早上头疼欲裂,也不愿每天晚上辗转反侧。
太阳刚刚升起,小吏就端来了早餐。
丈夫早餐还没有动,就带着木簪准备出门,他要找木匠,看看能不能修理一下这枚木簪。
客房距离衙门门口有一段距离,他经过一处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妄城县令的声音。
丈夫心血来潮,想要站在门口听一听在说什么。
于是他站在房间的窗户下,透过窗户,聆听着里面的声音。
县令道:“这件事情追究下来,半个抚霞神国的地方官说不定都要玩完。”
还有一男声:“那您的意思……”
过了半晌,县令的声音再次响起:“地方小官不足为虑,关键是这些小官胆敢如此行径,上面的包庇也绝少不了。”
男声:“那岂不是要全部都揪出来?”
县令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如今长清泽可不太平,我抚霞神国与明月天国边境摩擦不断,本官估计,这仗怕是不远了。”
男声道:“明月天国?哼,我抚霞神国未必怕他们。”
县令道:“本官对自己的国家也很有信心,可是现在非常时期,因为一个平民百姓的三言两语,去大费周章实施反贪行动,先不说会触及无数人的利益,就是将那平民说的小官小吏一一收监,不往上继续追究,也是治标不治本,这些个徇私枉法,扰乱国家法度的官吏也会再次滋生。”
男声道:“治标不治本?”
县令沉默良久,道:“没错。”
男声道:“那现在大人的意思……”
县令道:“先稳住那小民,就说我们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男声道:“实际上……”
县令道:“不予理会。”
丈夫已无心再听下去,他一下子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瘫坐在地上,就连手中的断簪也掉在地上。
没想到,这一次,最接近成功的一次,结果竟和之前一样。
丈夫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铁锤锤了一下。
“噗嗤”一声,鲜血从嘴中喷出。
——他只为了国家,为了抚霞神国。
——为了国家不代表为了百姓。
——为国不为民。
——他本可以替我伸张正义,但因为害怕危害国家统一,而没有去伸张。
丈夫的心彻底死了。
他起身就往外跑,一直跑,跑出了衙门。
只留下那枚断成两半的木簪,孤零零的掉在地上。
妄城是大城市。
大城市通常有很多东西。
比如酒。
妄城的酒是丈夫死都喝不完的。
他在酒馆中往死里喝。
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
从白天喝到黑夜。
时间不停,杯莫停。
今天是十五,月亮饱满的就像是一张大饼。
还会发光,皎洁如雪,轻盈如风。
你甚至可以看到月亮上的纹路,一圈又一圈,正如我们的人生,一直以来都在绕圈子。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模样。
丈夫笑了。
——好像那天的月亮,也像现在一样美丽。
“不,那天我根本就昏了一晚上!”
丈夫声嘶力竭的喊道。
声音引起酒馆中所有人的注意。
人们的眼神从好奇转瞬变为震惊。
因为此时丈夫的桌子上已经有三十壶喝光的酒。
三十壶……
三十年……
三十年功名化作尘与土。
在如风的月光中,烟消云散。
丈夫已经睡去。
梦中的月亮皎洁如雪,轻盈如风。
丈夫二十出头的年纪,充满干劲。
夜色是休息的信号。
他干了一天的农活,扛着锄头也不觉疲惫。
脑海被期待填满。
也不知今天妻子做了什么样的饭菜。
前天妻子刚为我缝了一双布鞋,亲手为了我穿上,别提有多合脚了。
上个月我感染风寒,没有上农,躺在家中,透过窗户,看着她坐在院中洗衣服的模样,真的好美。
比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我亲手给她带上木簪的时候还要美。
不。
不是这样的。
没有饭菜,没有布鞋,也没有操持内务的妻子。
只有桌子上的饭菜洒落一地,妻子瘫坐在旁边,浑身是血,衣不蔽体,双眼无神,呆呆的望着前方,不知是死是活。
妻子的惨状触目惊心。
丈夫睁开双眼,阳光刺进眸中,宛若尖刀。
他张开手掌,挡住阳光,直到自己的眼睛适应阳光。
一张床。
他躺在床上。
有被子,有茶水,还有一个人。
那人道:“我是有酒酒馆的老板。”
丈夫笑道:“有酒酒馆?名字起的挺好。”
老板道:“你来的时候都不看招牌的吗?我的招牌那么大。”
他张开双臂,很大,还在努力的张大。
双臂是他的极限,好像不是有酒酒馆招牌的极限。
丈夫道:“我要喝酒。”
老板道:“现在没有了,你现在一定头痛欲裂,你忍受头痛的痛,忍受完再喝吧。”
丈夫又笑了,笑着道:“我没钱。”
老板也笑了,笑着道:“没钱怎么了?没钱就不能喝酒了?”
丈夫道:“没钱赚,你开酒馆干什么?”
老板道:“为了酿酒喝酒啊。”
他仿佛在回答一个很弱智的问题。
不为名,不为利,老板做的事情就是你看到的事情。
开酒馆,喝酒,酿酒。
丈夫忽然发现这件事情很不错。
极其不错。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叫道:“好极了!”
老板道:“自然好极了。”
丈夫穿上衣服走了。
没有给老板一分钱,也没有给老板说一声“谢谢”。
他带走的或许只有昨日的余醉,头蒙眼花的痛苦。
那一晚的月亮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丈夫再也不抬头望月了。
漂泊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扎根。
——浮萍尚且有归宿,更何况是个人。
天下从此少了个漂泊的浪子。
多了个在花粉城,卖酒的老头。
他只在乎活着,喝酒,酿酒。
没有人知道红鼻子老头到底经历的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伤心的人太多。
你又何必去了解他们的伤心的原因。
夜,更深了。
刘十三道:“所以,郁玲珑就是当年受害的少女,他的父亲郁锦书就是贼人?”
红鼻子老头默然,也是默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