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秦
作者:越轻舟 | 分类:古言 | 字数:4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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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祈祷
阿稷诡异莫测的双眸,在殿内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我望着一片混乱与哭嚎交叠的景象,只感觉他是那样的可悲与可怕!
我用力甩开他紧握住我臂膀的手,后退着与他拉开距离,焦灼地望向魏冉和白起。
刚转过头,我便看见义渠王挥刀砍向了正避开孩子的魏冉!
“阿冉小心!”我目眦欲裂!
魏冉闻言立即转身抵挡!白起则见机而作,飞身一剑贯穿在义渠王肩头!
“敖鹰!”太后撕心裂肺地哭喊响起!却被阿稷牵制着无法上前。
“噗!”义渠王喷出一大口鲜血,步伐虚晃着向后退去,倚靠着墙壁不肯倒下,他的两个孩子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般,蜷缩在他脚边呜咽着。
激战落幕,这王陵终将归于寂静。
“阿冉!”我惊惧着飞跑至魏冉身边,看着他的伤痕泪如泉涌。
“无妨,别怕。”他惨白着唇色伸手为我擦去泪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义渠王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旧昂扬着气势不愿低头认输。
他望着殿内众人狂妄地大笑起来:“魏冉!白起!本王今日纵然身死,可焉知你们二人他日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愤恨地怒吼着:“你们以为,这竖子会放过你们不成!本王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飞鸟尽,良弓藏。
他诛心的话语刺得我一颤,我看向魏冉,他漆黑如曜石般的眸子正也回望着我,随后轻然一笑,冲我安心地点了点头。
“义渠君,你不必离间舅父与武安君。”阿稷缓步向前,殿内众人也渐渐围拢了过来。
“他们乃是我大秦的将士,自然是要以我大秦的利益为先,你和你的两个孽障狼子野心。”阿稷淡漠地勾起唇角:“早就人人得而诛之了。”
“竖子!”义渠王大骂:“你果然同你的老子一样,阴险狡诈!”
“尽情地骂吧。”阿稷冷笑:“很快你就会骂不出来了。”
“舅父,忘记你答应孤的要求了吗?”阿稷转头望向我们:“孤要你亲手,将这两个孽障和义渠君,当着母后的面杀掉。”
我大惊,阿稷这是要完全将魏冉和太后之间的亲缘斩断!他要让他的舅父与母后再无修复关系的可能!
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再与杀死自己孩子和丈夫的刽子手和平相处!
我先前还以为他只是让魏冉筹谋了这场鸿门宴,却没想到,他要让他亲手杀死他们。
好个一石二鸟的手段,既除去了义渠王父子三人这个巨大的隐患,更将从前揽取大权、密不可分的国相与太后拆解的分崩离析。
他终于成为了那宝座之上、运筹帷幄的君王。
“不可以!不可以!”太后被几个士兵阻拦着近不得身,只能绝望地嚎啕大哭。
魏冉沉默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两个孩子,与他同样血脉相连啊!
“舅父,你要反悔不成?”阿稷笑的宛如地狱之神。
一瞬之后,魏冉掰开我握住他的手,终于一步一顿地向前走去。
“魏冉!他们也叫你一声舅父啊!”义渠王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屏声息气地、望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那两个孩子躲在早已不能护他们周全的父亲身下,不停地瑟缩与哭泣。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一切,历史的必然性,我又如何能够阻止得了呢!冥冥之中,我反倒还成了推动者与帮凶。
正当我满心凄惶地想转过头去时,一股凶猛的力量突然从身后袭来,直推的我不住向前踉跄而去!
“媛儿!”
几道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可事发突然,任何喊叫已成枉然,我狠狠地栽向义渠王面前,登时便被他扼住了脖颈!
“媛儿!”魏冉惊慌失措:“放开她!”
“放开她?”义渠王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内弟不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吗!”
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我被捏得脸色涨红喘不过气。
“媛儿!”白起立马惶恐地想要上前。
“不许过来!”义渠王大喝:“你们若再靠近一步,本王立马捏碎她的骨头!”
“住手!”魏冉揽住白起慌乱的步伐:“你想要的无非是能够活命,一切皆有商讨的余地,但你若敢伤了媛儿分毫,本侯保证大秦的铁骑定会踏平你义渠每一寸土地!”
“本王自知已是在劫难逃,可吾儿却命不该绝,你若还想要你夫人的性命,就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危!”
“好。”魏冉毫不犹豫的答道:“本侯向你保证。”
义渠王却又斥道:“即使你能说到做到,那竖子怎么可能会错失这大好良机!”
“放了她。”阿稷呼气稳住不安的声线:“孤饶这两个孽障不死。”
“哦?”义渠王疑窦丛生,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竟能使得你们三人皆乱了心神?”
“哈哈哈哈…简直太可笑了。”义渠王狠狠瞪向魏冉和白起:“本王说的没错,你们二人早晚都会死在这竖子手上。”
第86章 祈祷
“竖子!本王如何能够相信你?”义渠王向阿稷怒道:“难道只凭你三言两语?”
“让司马将军在义渠王的亲卫里挑选二人,送这两个孽障离开。”阿稷低头对身旁的士兵吩咐道。
“是。”士兵拱手。
我被义渠王禁锢着一动也不能动,他的手捏住我喉头,让我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助恐惧地望着魏冉。
“你将手松开!”魏冉暴怒:“不许弄疼了她!”
“别着急啊内弟,只要本王的孩儿们离开这里,本王自会放开弟妹。”义渠王不屑地说道。
不多时,司马错便带着两个身穿外族服饰的彪形大汉到了甘泉宫。
他们几人一见面,便用我们听不懂的异族话语交谈着,不一会儿,那两个义渠人便抱起了孩子准备离开。
“大王,三思而后行啊。”
一道声音突然在大殿外响起,只见范雎疾步匆匆地从夜色中赶来,行至阿稷身旁拱手道:“若今日放虎归山,来日将祸患无穷啊。”
义渠王闻言,捏着我脖子的手当即又紧了几分。
“唔…”我被捏得窒息,心中痛骂起在背后使阴招的小人来,却不期与人群中的文楚视线相遇,她勾唇冷笑,讥讽又轻蔑。
“媛儿!”白起吓得脸色惨白。
“范大人,你最好别再多言!”魏冉拔剑指向范雎。
“放他们离开。”阿稷后退一步,让开道来,向他身旁的司马错投去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神色。
那两个义渠人立刻带着孩子们消失在漆黑的夜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着的黑影。
“现在可以放开孤的舅母了吧!”阿稷冷眼说道。
“急什么,等本王的孩儿们出了这行宫再说。”见孩子们走后,义渠王放松了警惕,捏着我脖子的手落了下来。
我知道只要性命还握在他手中,就不算绝对的安全。
我冲着离我和义渠王最近的白起眨眨眼,目光看向了他手中的剑,白起立即会意,却有些犹豫,思考一瞬后,还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趁着义渠王与阿稷讨价还价的功夫,我瞅准机会便拔出簪子、狠狠刺向义渠王已经受伤的肩膀,然后拼了命的向前跑去!
义渠王吃痛立即挥刀向我砍来,情急之中,一道身影飞扑着将我护在身下,背后同时传来两道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
我惊恐着转头去看,只见魏冉挡在我身后被义渠王重伤,他已因流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义渠王则毙命在白起剑下。
“阿冉!”我失声尖叫。
殿内再次乱作一团,太后疯狂的从高台上跑至义渠王身边,她的衣裙上沾满了义渠王的鲜血,义渠王用尽全力地抚上她的脸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敖鹰!”她声声泣血。
包围甘泉宫的士兵们退去后,殿内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宫墙外的周重与云月匆匆而至,帮着我和白起一道将重伤的魏冉送回院中。
阿稷冷若冰霜地凝望着我和魏冉,不知他面对这满殿的狼藉作何感想。
我们行至大殿门口时,文楚灰白着脸色想要察看魏冉的伤势,被我上前一步死死挡住。
“滚开,本宫的路你也敢拦!”她厌恶地皱起眉。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不清楚吗?”我同样憎恨地盯着她:“你没有资格靠近他!”
“贱人!”她火冒三丈,冲上前来。
“公主。”一柄长剑将她拦住,白起缓缓挡至我身前:“白某不过一介武夫,向来不屑与人多加争论,只会用这手中刀剑说话。”
“您若再欺压华容县主,可就别怪白某多有得罪了。”白起眉眼俱厉。
“白起!你想犯上作乱不成!”文楚斥道。
“公主若再行事悖乱,白某不介意舍弃这一身功名利禄,教教您如何与人为善。”
话说完后,白起毫不犹豫拉着我的衣袖就走。
魏冉身受重伤,我也无心再与她多加争执,立即一路狂奔着向小院跑去。
回到屋中时,周重早已请了医师为他诊治,大家都焦急地守在他榻前,一刻也不敢离开。
“阿冉,阿冉,你醒醒好不好…”我泪水糊了满脸,坐在榻边紧握着他的手,将头靠在他身旁心疼不已。
他向来都是满身傲慢与矜贵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虚弱狼狈过,我喉头心间都泛上酸涩。我恨死自己了,我就不该来这骊山,不该来这行宫的!
他说的对,我就只会拖他后腿,我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受伤,一次又一次地为我垫背,我真的好没用!
“姑娘,您别哭了。”云月俯身想将我扶起来,却被我立马挥手躲开了。
“媛儿,你别着急,先听听医师怎么说。”白起在我身后劝道。
“是呀姑娘,您这样只会让侯爷更担心而已。”周重也附和道。
恰好医师诊治完毕,我连忙抬首焦急问道:“医师,阿冉如何了?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回县主,国相大人此次确实伤势严重,再加上从前征战时留下来的旧疾,以后怕是不能再轻易领兵了,需得仔细将养着才行。”医师拱手作答。
“很严重…不能领兵了…”我喃喃自语着再度跌坐下来。
他本就是靠着这一身军功才走到今日的,虽已位极人臣了,可对一位曾经叱咤沙场的将军而言,不能领兵打仗意味着什么,根本不言而喻。
“那侯爷大概多久才能醒来?”周重问道。
“这两三日应该就会醒来,但具体时间卑职也说不准,总之切记一定要好生休养不能再动武了。”
“多谢医师。”周重叹息着,与之低语着将他送出院外。
“媛儿,没关系的。”白起弯腰蹲在我身前:“其实这对阿冉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太累了,早就需要歇一歇了。”
“况且你们都快要成婚了,他总不能成婚后还经常领兵出征,将你一个人扔在咸阳吧。”白起温柔地劝着我,从怀中取出一方手绢儿递给我。
“叔白你别安慰我了。”我抓着魏冉的手再度趴在了他身旁:“都是我的错,我以前总骂他扫把星,其实我才是那个扫把星,他从遇见我开始就没安生过。”
“媛儿,别想这么多了。”白起满面担忧:“夜已经很深了,你该歇息了。”
“不,我不走!”我不停地哭着:“我要守在他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我真的心疼死了!看着那些血肉外翻的伤口,我简直心如刀绞!
从前手背上划了个小口,我都痛了好久,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我伸手抚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却怎么也抚不平。
“媛儿…”白起欲言又止地唤我。
“你们都走吧叔白。”我固执地说着:“我绝不离开他半步。”
长久地伫立过后,他们几人终是渐渐都出去了。
我倒了盏茶,用手指小心地为他蘸取到唇上,企图让他的唇色看起来不再那么干涸。最后还是含泪伏下身轻轻地吻了上去。
我想念他鲜活的笑容、鲜活的亲吻。我想念他温暖地怀抱、温暖地体温。
快醒来吧,我的阿冉。
我向上苍祈祷着,我愿用我毕生所有,换取一个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