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爷王荆那张一向温润如玉的脸孔上难得多了几分怒意，手中的古画折扇被他捏的嘎吱作响，他目光如刀，狠狠扫过地上显然已经被打懵了的王七爷，深吸了两口气，这才转过头，对着陈集拱手，赔礼道，

“明敕这话言重了。此人不过是王家一个旁支出身，他哪里能代表王家？再者，他喝多了，酒后说得话，又怎么能当真？”

陈集瞥着一脸真诚的王荆，眼底眸色渐深，“他方才可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是王家人呢，我还以为，这是王首辅从圣上那儿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所以......”

“哪里，哪里，不过都是酒后之言，当不得真！”王荆再度拱手躬身，把礼数做得足足的，语气恭敬但又不失强硬，

“明敕何必和他一个混账货纠缠？这样没得自降了身份。要不，一会儿我就叫人把他送回去，明儿等他酒醒了，我再押人亲自到府上向你赔罪。届时，要怎么罚，怎么打，全凭你一人说了算！”

说着，王荆又往陈集那边靠了几步，低低道，“他虽不是我王家本家的人，但到底，是一个宗族出来的，按理，我不该插手管这事。

但祖父一向重视宗亲，若是我不出声，只怕回去了，又要被祖父说教一通。明敕，你就看在你我之间的交情上，暂且绕过他这一回，也好让我给祖父一个交代。”

他这份反应，这番话语，和陈集心中所料的无二。

王四爷在上京是出了名的潇洒不羁，王家嫡系里，就他一个没往朝廷里头挤，外人都说王荆心思不在庙堂，是难得一见的大家风范。实际上，王荆不进朝堂，全是听王锡的意见罢了。

王家一众晚辈里，王锡最疼爱的便是王荆这个孙子，这些年，王家在王荆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家族资源也大半都倾斜在他身上了，可以说，他便是王家下一任家主。

别看这人往日里一派潇洒不羁、风流倜傥，仿佛事事不挂心上的模样，实际上，真牵扯到了王家整体，他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王七爷这个蠢货方才被陈集激得忘了分寸，一张口便将整个王家推到了风口浪尖，所以，一直躲在人群后方不显山不露水的王荆才迫不得已出面来做这个和事佬。

他口中说得这些话，看似是劝陈集，实际上，却是把王锡和王家给搬了出来压陈集一头。

陈集早有预料，此时倒也不急不恼，该急的也不是他。

今儿这事，真继续闹下去，只会对王家越发不利，王锡这首辅的位置还没坐稳当呢，章首辅从前的门生在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这事继续闹下去，只会平白给那些人递上王家的把柄。

他不吭声，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抱臂瞅着王荆，仅仅如此，便已经叫王荆觉得脸上一热，想他堂堂王家四爷，何曾受过这样的无视？

若换做平常，王荆早拂袖离开了，可如今事关整个王家的名声，他心底就算再怎么恼，也只得耐着性子和陈集周旋。

“明敕，要不这样，今儿这顿算是我请。你有什么不高兴，咱们上楼去说，那个莺娘不是也来了？今儿晚上就叫她陪你......”

“可别，”陈集抱着手往后退开两步，从护卫手上接过一张帕子擦了擦方才碰过王七爷脑门儿的扇子，慢条斯理的道，

“小爷今儿也是凑巧，碰上了你们王家这位爷，不然，还不知道圣上已经对我燕王府防备到这等地步了。”

“明敕，这事儿，都是他随口乱说的罢了。他家里头就是个商贾，哪里懂朝堂上这些？圣上对燕王殿下，对几位王爷，一直都极好，这点，咱们不都懂吗？”

王荆不愧是王家倾力培养的家主继承人，仅那一句话的功夫，他便已经从半恼半急的状态，恢复成了寻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露出几分无奈苦笑，仿佛这会儿在找茬的是陈集。

“圣上对旁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圣上对我们燕王府，一向都是极好的！我这人，眼底最揉不得沙子，圣上明明就是个极重感情的，我听不得旁人这般诋毁圣上。”

陈集放大了声音，这番话，他说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大有谁敢反驳，他就冲上去和谁拼命的架势。

王荆往下咽了咽涌到喉咙口的血沫子，只能强笑着点头应了陈集这话，“是，圣上对王爷们都极好。所以那番话，都是王七自己胡编乱造，明敕就不要与一个糊涂醉鬼计较了。”

“哼！”陈集拉长了嗓音，视线瞥过不知何时被王家护卫拉起来捂住嘴拖到一边的王七爷身上，眼睛微微眯了眯，“他这般污蔑圣上，我忍不了。你也说了，他和你王家是宗亲是吧？”

王荆捏紧了折扇，苦笑点头。

“那就好办了！这子不教父之过，换言之，家族不教，那就是族长之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就是爹和儿子之间的教育不当，不算什么大事！明儿我进宫一趟，把这事说给圣上听，要怎么罚，全看圣上的意思好了！”

陈集说完，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这样极好！”

王荆听得愕然，“明敕......这不过是晚辈间的小打小闹，怎么就要到圣上跟前去说？何况圣上日理万机......”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他这是污蔑圣上！照大齐律法，这是要抄家灭族的。可你方才不也说了，他是你王家旁支上的人，要是闹到抄家灭族那一步，不就是连累了你？我也不忍心看这样的结果，毕竟，咱们之间什么交情，还用多说吗？”

陈集拍了拍王荆的一侧肩膀，语重心长又格外真诚地保证道，“你放心，明儿进宫，我保管和圣上好好求情，一定不会叫圣上抄了你们王家的！”

王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边上便不知从哪儿涌出来几个人带头鼓掌，跟着，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夸赞。

“世子爷真是大度之辈啊。”

“世子爷这份气度，可真是吾辈之楷模！”

“世子爷想得真周到！”

王荆听着周遭这些声音，只气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嗡嗡作响，陈明敕，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