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雅间之内，王荆两手握紧扶手，蹙眉看着下方的动静，目光微凝。

虽然早知这四九城不乏嚣张跋扈之辈，可他没想到，这些人竟胆大至此，这每一句话，传出去，都是能杀头的大罪！

可这满厅的人，却只是哄堂大笑，仿佛在听一个不打紧的笑话......

这样的场景，叫王荆觉得遍体生寒，圣上的威信，在这四九城里，竟成了笑话。可这局面，应该怪谁吗？应该怪这三六九教之徒？还是应该怪幽州官员？

不管是何身份，他们都是大齐百姓，为君之道，本该以百姓为先为重，可如今，圣上好像，已经全然忘了什么是为君之道。

王荆垂下眼，圣上糊涂，那祖父呢？

祖父想做名垂千古的贤臣，为何又不肯规劝圣上？哪怕如从前的郭老大人一般死谏，到底也能留下一世清名.......祖父如今，不像贤臣，倒像是，史书上写的佞臣。

他在梦里看见的王家的结局，是不是，全因祖父一念之差造成？如今他想扭转王家的命运，还来不来得及？

.........

这一场说书结束，已经是将近天黑时分，厅内客人散了大半，万年先生被请到楼上雅间说话，陈集朝李若使了个眼色，

“先走，姓王的最是啰嗦，一时半会的他也下不来。”

李若颔首应下，二人出了满星河，上了自家马车，这才低低说起话来。

“王荆性子清正，这样的人，最讲究一个天地君亲师。他来这一趟，必定不是起了和咱们一样的心思。”李若顿了顿，抬起眼看着陈集，“想必，他是想借万年先生的手，肃清幽州底层这些污遭事儿。”

这与他们的目的可大不相同，他们走这一趟，是抱着要把四九城这些人笼络到陈集麾下的念头，而王荆，却是抱着把这一切抹杀干净的想法。

陈集点了点头，嗤笑一声，“所以我才说，姓王的这君子，是实打实的伪君子。既要清正忠君，又要功名利禄，什么好事都占尽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别的地界不好说，但在这四九城里，他这如意算盘只能落空了。”

四九城这些人，如何肯替王荆办事？

莫说他只是一个临时提拔过来的刺史，就算他是皇子，这些人也不会听他的话。

四九城里的人，对朝廷积怨已深，他们绝不可能散。

李若抱着兔儿卧，往后靠了靠，若有所思道，“你说，他打算用什么法子和万年先生谈？”

“他能拿什么？无非就是银子官位罢了。”陈集挨过去，把自己的手伸进兔儿卧里，替李若暖起手来，“早知应该带汤婆子出门的。”

“带来了也不经用，放到现在，早都凉了。”

李若应了一声，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去见那万年先生、你就不怕，他被王荆先说动了？”

官位和银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陈集低着头，把李若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搓了搓，慢慢儿道，“怕什么？这些人若是真这么好收拢，早在十来年前老头子便把这四九城清剿干净了，还轮得到他来逞英雄？这些人，其实和郭永甫他们所求差不多。”

李若一时恍然，“你是说，他们在求一条生路？”

“是求一条能堂堂正正做人的生路。但凡有法子，谁愿意日日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陈集声音极轻，这几日上，他见了太多从前不曾见过的事，也从公孙铸那里听了不少从前听不进去的话，对这幽州上下的境况，他一时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见解。

李若顿了顿，慢慢靠进他怀里去，柔声道，“一切都会好的。我陪着你，我们慢慢把一切都变好。”

陈集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轻轻蹭了蹭。

马车在城内绕了两条街，最后驶入一条小巷，在一间小院跟前停了下来。

青犊敲了敲车身，“爷，到地方了。”

陈集先下了车，回身把李若抱下来，外头雪已经停了，月明星稀，院内的柿子树伸出一截枝丫，映下一片阴影。

李若被陈集牵着走到后角门跟前，抬眼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又看一眼身边儿的陈集，

“是那位万年先生的住处？”

陈集点点头，“他身边只有一个跟着伺候的小厮，家里这会儿多半没人。外头怪冷的，咱们现在进去等他。”

“这怎么进？”

李若话音还没落，就见陈集已经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扔到后头的青犊手上，跟着他往前两步，一下把李若打横抱起来，他冲她挑挑眉，笑得肆意，

“自然是，飞进去~”

万年先生比寻常晚了一个时辰才从满星河出来，小厮拿了厚绒斗篷给他披上，他一面系着斗篷带子，一面回头朝楼上瞥了一眼，嘟囔道，

“又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爷说什么？”小厮没听清楚，张嘴问了一句。

“没什么，回去吧，折腾一天，累死人了都。回去早点休息才是正经的。”万年先生摸了摸胡子，提脚上了外头的马车。

待是回了家中，万年先生进了屋子，一抬头，却见椅子上正端端正正坐了一男一女，正朝自己笑得亲切。

万年先生顿住脚，往外退出去两步，抬头看了眼屋子，他这也没走错啊？！

“先生不必担心，这儿是您家。”陈集站起身，朝万年先生拱拱手，“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一桩生意，想和先生谈一谈，还请先生应允。”

他话音落，青犊百辟俩人也不知从哪儿闪身出来，手上各执一把长剑，一左一右围在万年先生身边。

万年先生吞了下口水，抬头朝陈集笑起来，“您客气，有话慢慢儿说，我不急着休息呢。”

陈集露出一排白牙，“先生先请进来坐下吧。”

万年先生心底呵呵一声，这到底是谁家！

他今儿也是倒霉，先被那上京里来的拉过去一通游说，现在，又被这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强盗占了屋子......看来他最近是犯了太岁了，回头得去趟庙里，好好拜一拜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