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孩子没了，于嫂又语焉不详，一行人连午饭都没吃，大中午就开车往回赶。

再次见到白良惠，柳一一都恍惚，这个以往精气神都格外足的中年妇人，现在神情僵木，牙齿无意识地磨着，好像她身上的绳子微微松开一点，她就能逮着谁咬上一口。

“怎么回事啊？她怎么成这样了？”

于嫂这会儿才肯说，她凑近柳一一，在她耳边细说了几句。

一开始柳一一还觉得于嫂不稳重了，这位刻板总管她什么时候做过贴着别人耳朵说话这事，但越听，柳一一就越心惊。

她抱着胳膊，眼神飘向右边的西厢，开始理解于嫂为什么一直不肯说出口，这样的事也太惊悚了。

“这事你先按着，我得跟我爸妈说一声，孩子，怎么安排的？”

于嫂低声说：“孩子在前院里，大小姐说既然都没了，就别到处再折腾了。大爷的电话还没打通，他这几天也在外面出差，还不知道这事得怎么善了呢。二小姐，要真是，这可如何是好啊？”

上午于嫂是第一个过来的，当时白良惠在屋里休息，小小的柳静远被育儿嫂带去花园里逛，两个月大的孩子还不会坐，育儿嫂看孩子在推车里睡着了，她就跑去旁边上厕所，就走开这么一会儿功夫，回到大房院里孩子就没呼吸了。

具体是在哪儿没的，育儿嫂也不敢肯定，但她去上厕所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出来时就说看见柳静雅身边的育儿嫂经过那边，她当时手里就抱着白运。

白良惠一口咬定这是柳静雅干的好事。

“我本来是叮嘱那育儿嫂先不要说，谁知道她转脸就去告诉了大夫人，当时谁也拦不住，只好先给绑起来。那大小姐毕竟是别家的媳妇，她还带着孩子，万一只是误会，不又得是天大的乱子。”

跟着柳一一回二房的路上，于嫂也有些没主意。其实不只大夫人，她也信这事跟柳静雅有关系，这阵子大房为谁能继承柳家吵过不只一次。前几天那次更是嗓门大到在花园里都能听见。

小少爷一死，最得意的就是大小姐。

这是大房乃至柳家所有人的共识，只是没人敢像白良惠那么不管不顾地直接闹出来罢了。

柳一一也开始同情这个大伯母，她之前就怀过三个孩子，都没有好结果。这次好不容易养了个孩子，又赶上这节骨眼，又没了。

“大概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都不能面对吧。你还是去请个靠得住的医生，心理医生，让他上门来看看。这种事刺激太大，别真给憋出病了。”

于嫂应声，柳一一又说：“还有大小姐，”

她烦躁地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给大姑爷打个电话，让他劝劝，先搬出去一阵子。他们自己也有房子住。”

可柳静雅坚决不搬，她气狠狠地跟丈夫说：“我为什么要搬出去啊？她凭什么来找我啊？我一整天就在屋里待着，怎么孩子没了还赖到我头上来了？”

这些理由都原样传到了柳一一耳朵里，她又原样告诉了自己的父母，末了又加上一句：“也太巧了。”

柳容海听到这句评价，他觉得女儿是懂陈述利害的，他叹道：“这事咱都不好管，等你大伯回来吧。你大伯母那个样子也不能理事，你最好再去问问你奶奶，这主意咱们都不好拿，也就她老人家还能说上两句。”

柳老夫人一向有些霸道，但这回，她也开明起来了，说：“一个孩子，有些问题都是难免的，他是个有福的，来了我们柳家。可惜，没那个运道。我年纪大了，就不帮你操这心了，都自己拿主意吧。”

柳一一心中直撇嘴，不操心就不操心，怎么还成帮她操心了？这是她该操的心吗？

她笑着说：“那我还是等大伯回来吧，这是大事，我可不敢拿主意。奶奶，您好好歇着，我给您带了几个粽子回来，已经交给仑叔了，您要有兴致就吃两口尝尝鲜。”

柳老夫人淡淡瞥了小孙女一眼，像看穿了她的心口不一，淡淡道：“知道了，回去吧。”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柳一一赶紧往等在外面的关亦诚怀里一钻，又被他笑：“刚才都挺气派的，怎么现在又怕成这样？”

柳一一眼睛往大房那边看，又快速转回来，“刚才人多，现在不是没人嘛，你说这怎么办啊？是不是得请人进来超度什么的啊？我以后都不敢去大房了。”

关亦诚看她脸苦苦的，神色也有些沉，问：“确定不是意外？”

柳一一摇头：“不知道，反正就挺巧的，很难不让人多想嘛。你看，我爸本来就属意让她去，可大伯只肯她替一替，这孩子又不是大伯亲生的，估计谁换做是她，都得，挺不平衡吧？”

柳越江是在晚上才联系上的，他刚下飞机就听到这个噩耗，刚还斗志满满的心瞬间凉到谷底。他以为他能给儿子铺路，结果路都还在铺，儿子又没了。

他站在原地，听到弟弟在那边的担忧询问，他只回过去两声冷笑。

坐最快的一班机回到京城，柳越江根本不往别处走，他就直奔老太太院子，把听到消息的柳容海给惊得一头雾水。

“这静雅好好待在屋里，他跑去找老太太做什么？这都几点了？”

柳容海看看表，都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半了，老太太应该早就睡了。

柳越江又怎么会管这些，柳一一跟着父母赶过来时，她大伯就在那儿又吵又闹，大有不把老太太搞醒他就不回去的架势。

老太太的院门终于在柳越江喊了十来分钟后开启了，仑叔一张沉肃的脸刚从门后露出来，柳越江就狠狠踹过去一脚。

这一脚又快又狠，仑叔被踹倒在地，连带着半开的门也跟着一下子敞开。

柳一一看仑叔那惊诧的样子，猜想他大概也没想到能挨这一脚。

老话说得好，长辈跟前的猫狗都得敬着，更何况这个仑叔是跟着老太太很多年的心腹。

柳容海一看大哥这架势他就赶紧去拉，可气头上的人是谁也拉不住，柳越江反拽着弟弟一路到已经亮起灯的客厅。

“你说，我儿子又没了，这是不是你干的？”看到老太太的第一眼，柳越江就从她沉凝的眼神中看到了有恃无恐，他这次却没打算放过，而是敞开了质问。

柳老夫人只觉得大儿子得了失心疯，她厉喝道：“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拐棍在地砖上杵得咚咚响，又骂道：“你儿子？我看你是想儿子想昏头了！那算什么儿子？一个捡来的，来历都没脸说的孩子！你再在这儿浑闹，就给我滚到祠堂去醒醒脑！老二，还不带他走？”

柳越江甩开弟弟的手，两声重重的讥笑，“你现在还要装？就因为他来历不明还要占着柳家，你又嫌挡着你外孙女的道了！”

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柳老夫人却瞬间变了脸色，“你，你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