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心中的不满，卫灵儿低眉顺眼地来到梁帝江枫面前，盈盈下拜：“臣妇见过陛下！”

江枫眯起双目，半晌无言。

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孩儿。

明明不招夫君待见，成亲多日都得不到宠幸，本该逢迎讨好，却独自躲到书行自暴自弃。可说她不喜卫府吧，给她机会还不肯离开，这回又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帮子出身低贱的府兵，还不顾身份，亲自去营房医治服侍！

难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讨好卫子渊？

可他派人查过，那卫子渊心心念念娶回家的，明明是林府那个刚寻回来的千金，据说连正妻的位置都特意为林沐凡留着呢！

卫子渊如此负她，她却还要这般厚待卫子渊的人？这丫头……是真的对渊儿用情至深么？

“父皇？”林海生弱弱地提醒：“卫夫人她们来了……”

江枫这才缓过神，随意地挥挥手：“都起来吧，赐座！”

卫灵儿等人谢恩落座，江枫便不再理会，专心看府兵们操练功夫，心下暗暗吃惊，这卫子渊治军的本事，跟他爹比起来还真是青出于蓝。一群出身低贱的乌合之众，都能让他调教得这般好用，若是外放到军中带兵出征，估计拿下的战功不会比卫凌丘少！

眼瞅着府兵们在烈日下玩儿命似的飞展腾挪，对打群殴，一个个汗透脊背、满头大汗，连立在场边指挥的李木，额角脖颈都淌着肉眼可见的汗珠，卫灵儿不由得臭起了一张脸。

这梁帝是故意的？还是有病啊！秋老虎本就闷热，这般没完没了的折腾下去，一个个都整得跟水洗了似的，还肿么养伤？伤口要保持干燥才能不发炎呢好不好！

更是有几个府兵，裹在身上的绷带都晕出了片片红渍。艾玛！这是伤口又裂开了咩？

卫灵儿愈发地坐不住了，烦躁的小眼神儿就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地直往梁帝身上戳，还捎带着给林海生挤眉弄眼地使眼色，搞得林海生一头雾水。

梁帝江枫终是无法再忽略她这些小动作，扭头迎向她那不善的目光：“卫夫人有话说？”

卫灵儿冷不防被他瞪了回来，吓得一突，不自觉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强作镇定地回道：“臣妇是看日头太盛，恐伤了龙体，便想着请陛下去四锦湖边的凉亭小憩。这等练兵的辛苦活儿，还是留给我夫君去操心吧！”

江枫脸色一沉，心下生疑。这女人如此紧张，难道是卫家的府兵中真藏了什么秘密，连他国君都不能看？

于是一口回绝：“卫夫人若是觉得燥热，自行离开歇息便是，朕无碍的！”

说完更加认真地看回校场，目光审视，晦暗不明。

卫灵儿可不知道他那些想歪了的小心思，只是在心里暗骂，你丫无不无碍有何关系？你没看到校场里的伤兵们都要有碍了嘛！

强忍住想要爆粗口的冲动，卫灵儿耐着性子劝：“陛下都自称无碍，臣妇岂敢矫情？只是，陛下觉得无碍，是因为龙体健康，无病无灾，而校场中的兵士们就没您这般幸运了。他们个个大病初愈，尚未恢复，不少还有伤在身，急需静养。这般气虚体弱的状态，即便是拼了命操练，想必也达不到陛下满意的效果。不如先让他们回去休息，待养好了身子，再好好表现不迟。”

“停！”江枫总算听懂了她的意思，挥手叫停正在场中操练的府兵，无比诧异地看向卫灵儿：“卫夫人……很在意这些府兵？”

卫灵儿见他总算停止了折腾，心下稍松，不失时机地狗腿道：“陛下爱民如子，福佑天下，我卫府也理应效仿贤君，善待兵士，才不会辱没了陛下您的英明与苦心。”

江枫显然对她的马屁并不买账：“可他们是你卫府的下人，更是死士，有用则活，无用则死！别说受点儿伤了，就算是要命的差事，该上也得上，怎能连这小小的操练都受不住？”

卫灵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继续狗腿：“普天之下，不论贵贱，都是陛下您的子民，头顶同一片蓝天，脚踏同一方土地，共享我大梁的盛世繁华，沐浴陛下您的恩典与庇佑。同理，这府中不论上人下人、死士活士，都是我卫府的一员。身为代理主母，一家之主，自是要效仿陛下贤德，一视同仁，护我卫府上下，人人平安，个个周全。”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卫灵儿不知道，她自以为只是委曲求全、讨好国君的一翻肉麻陈词，却是重重敲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底。更是撞疼了李木的心房，撞懵了一众府兵，撞傻了所有听到此话的卫府下人。

不论上人下人，不论死士活士，他们，都是卫府的一员么？不再是只能为主子卖命求生的奴，而是，也会被主子放在心上、护佑平安的……卫府一员！

骇人的死寂中，早就被卫灵儿颠覆过三观的林海生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出来打圆场：“父皇，卫夫人师从药王谷，医者仁心，自是看不得有人伤病，有此想法，亦是情理之中……”

江枫只是盯着卫灵儿沉默不语。

明明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小财迷，当初在书行，他可没看出来这丫头有一丁半点儿的家国情怀、医者仁心！

可自从上次在梅园捅破了身份，这女人就厚着脸皮在他面前装爱国，如今为了几个伤兵，都能给他掰出来这一套一套的。

表面上似是变得跟其他女人一般，对国君逢迎讨好、百般恭顺，实则暗藏着不可明说的叛逆与倔强，怎的让人如此不爽？还偏偏拿她没辙！

江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幽幽地说：“医者仁心？朕之前还真是没看出来呢！能用优雅来形容手起刀落，能用刀尖鲜血写诗赋歌，能冷眼旁观权谋厮杀负天下，能无情揭露虚假的伟大，能无惧道德绑架，做个利字为先的凡夫俗子……如今，却又来大言不惭地跟朕探讨家国天下、医者仁心？卫夫人这道德绑架，用得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本就被江枫盯得浑身发毛的卫灵儿，一听这话，更是一口老血无处可喷。

你丫记性挺好啊喂！不就一时忘形给你唱了首自己都没怎么过脑的敏感曲子嘛，怎的只听一遍就能记得这般清楚？还特么没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