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宇盛一骨碌爬起来，“婳儿，你怎么过来了。”

康皇贵妃娘娘后退几步，寻了个凳子坐下，“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东方宇盛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夜深露重，怎么也不让春桃跟着你。”

康皇贵妃娘娘摇头，“她跟不上我的。”

“国事操劳，夫君你像是瘦了许多。”

夫君。

这是康皇贵妃娘娘刚入七皇子府的时候，东方宇盛特意允她私底下喊的称呼。

只是自她小产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喊过他了。

如今这二字再从她口中唤出，东方宇盛竟然有一丝心动。

两人仿佛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恩爱甜蜜，没有猜忌。

“夫君，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初见便是洞房花烛夜。”

康皇贵妃娘娘没有理会东方宇盛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夜红烛摇曳，你特意让那双红烛燃了一夜。你说你心悦我，定会用你此生护我周全。”

“只是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①」，夫君你还是负了我。我此生，本可以是周全的。”

东方宇盛忽然感到心中一阵钝痛，“婳儿，朕······”

“你听我说，”康皇贵妃娘娘抬起手往下压了压，“我理解你的。”

“我知道夫君肩负天下，也知道那时候是夫君夺权的重要时机。”

“静嬅是可以助力您的女子，夫君心怀天下，儿女情长确实是要不得。”

东方宇盛愣住。

他一早就知道他的婳儿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却没想到她可以通透至此。

如此说来，自己往日所做种种，在她眼里看来，便是既辜负了静嬅，又辜负了她。

难怪她一直不愿意与自己重归旧好。

“婳儿，”东方宇盛伸出手，“是我对不住你。”

康皇贵妃娘娘低头浅笑，“我原谅你了。”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欺瞒你。”康皇贵妃娘娘歪着头，细细打量着东方宇盛的容貌。

“你是一位好皇帝，身为君主，情深意重是最要不得的。”

“即便我不原谅你，你自然也是不会为了我牺牲些什么的。”

康皇贵妃娘娘轻叹一口气，“我倒不是觉得你这样做是错的，无情应是天下高位者的归宿罢。”

“重情重义之人太多束缚，反而无法成为一个好君主。”

东方宇盛眸色变冷，捏住拳头，“婳儿这是怪朕了？”

“自然是没有的，”康皇贵妃娘娘看着东方宇盛的眼睛，“我不怪任何人。”

“一切都是命运使然。”

东方宇盛心中微动，想过去将康皇贵妃娘娘搂入怀中。

可他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东方宇盛皱眉，他终于意识到此情此景有不对劲的地方。

康皇贵妃娘娘，这身上穿的，是自己与她初见时的骑装啊。

在康贵贵妃娘娘记忆当中，他们初见是在大婚当日，他揭开她的盖头的时候。

可于东方宇盛而言，他们第一次见面要比这早上许多。

他心悦于她的时日，比她想象中更久。

康皇贵妃娘娘眸色黯然，“可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倒是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那便是要珍惜眼前人。”

听到这话，东方宇盛停下挣扎，静静地看着她。

康皇贵妃娘娘将东方宇盛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从前，夫君与我是彼此的眼前人，可你我都没有相互珍惜。”

“于是，便这样错过了许多时日。”

“即便是如今，我有心弥补，也无力了。”

东方宇盛的心中像被塞入一团棉花，堵得难受。

“婳儿，”他艰难地开口，“只要你我愿意，我们以后还有很长的时日的。”

“我们还可以同从前一样吟诗作赋。若你愿意，待天亮，我便带你出宫走走。”

“我知道，你在这宫中过得不是十分顺心。从前是朕忽略了你，朕以后定然好好待你。”

康贵妃娘娘轻轻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宫中待着不开心，可他从未有过动作。

就好似，只要将她这个人困在这深宫之中，她就会从身到心都属于他。

他确实是这样做的，她却不是这样回应的。

其实哪有什么忽略呢，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选择了次次将她放在权力地位之后而已。

“没有以后了，”康皇贵妃娘娘蓦然眸中含泪，“我深知我等命数已尽，此番过来，只是为着见你最后一面。”

“皇上啊，珍惜眼前人吧。从前你因为静嬅忽视了我，后来你又因为我伤了静嬅，利用了浅艺。”

“以后，就莫要困在过去种种人与事之中，而忽视眼前人了。”

“满歌，明珠，絮晚，静好，都是好姑娘。”

“她们背井离乡进入这深宫之中本就艰难，臣妾只是盼着，莫要再有人踏臣妾的后尘了。”

东方宇盛心间传来隐隐约约又密密麻麻的疼痛，“婳儿，你要去哪。”

“你哪都不许去，朕要立你做皇后，朕已然尽力让天下繁华，可朕还未带你去看过这繁华的天下呢！”

“不要，”康皇贵妃娘娘的身影逐渐隐去，“我什么都不要。”

“我再也不想要枷锁与富贵，我只想要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康贵妃娘娘抬起手，可那手却在慢慢消失，“皇上，求您成全臣妾。”

东方宇盛不知为何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皇贵妃娘娘化作一缕青烟而去。

他感觉他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被抽离，极致的疼痛使他无法呼吸。

“婳儿！”

“娘娘！”延福宫正殿寝宫之中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呼声。

满歌抓着被褥直直坐起来，看见守在自己身旁的言辞，终于松了一口气。

同时，哀钟声传来，太监拉得长长的声音传遍后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康皇贵妃娘娘——薨了——”

桃枝疾步走进来，“娘娘······”

满歌揉了揉额头，“什么时辰了？”

“卯时六刻。”

“嗯，”满歌掀开被褥，“替我梳妆罢。”

······

昭华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康皇贵妃娘娘吴欢婳薨，终年二十五岁，谥号和懿。

和懿皇贵妃自入府以来，生性安静，不喜争斗，为帝王育有一女。

她管理的后宫之时，六宫和睦，不见乱象。

皇帝大恸，辍朝一日，命百官同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