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最繁华的盐城巷里车水马龙。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头和一个脸色黝黑身材魅梧的中年汉子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

老头是刘福祥，中年汉子是蒋瓛。

\"咦，皇上呢？怎么一眨眼就看不见了？\"刘福祥低声嘀咕道。

蒋瓛虎躯一震，\"赶紧找！\"

刘福祥踮起脚尖，焦灼的目光四处搜寻，突然惊叫道:\"蒋指挥，你看，在那里。\"

天桥下，一个杂耍艺人在钢丝上步履轻盈，两只手臂舒缓地伸向左右两侧，最令人瞪目结舌的是，头顶上顶着一只青花瓷碗。

\"好！\"

\"好！\"

\"好！\"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杂耍艺人拱手作揖，\"各位老少爷们，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谢过了！谢过了！\"

说完，又是一个金鸡独立。

人群中的喝彩声更响亮了。

朱允熥也站在人群中，手里拿着一串长长的糖葫芦，也鼓着腮帮子，连连叫着:\"好好好！\"

刘福祥挤了过去，悄声道:\"皇……\"

朱允熥狠狠白了他一眼，刘福祥使劲咽了囗囗水，\"黄……黄……黄公子……咱，咱们走吧。\"

朱允熥又咬下一颗糖葫芦，\"急啥？再玩会。\"

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蒋瓛抱着膀子站着，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他的周围站着七八个精干青衣汉子。

朱允熥在南京憋坏了，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

扬州临江近海，交通便利，商贾云集。繁华富庶的名声不在南京之下，素有天下财富在扬州一说。

扬州最有名的是盐商，说他们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在扬州，身家百万的人不在少数，身家过万的人早上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只能晚上偷偷溜出门。

朱允熥到扬州来，是来打听一个人，人送外号\"林半城\"的扬州十大盐商之首的林洋港。

洪武初年，十七岁的林洋港背着一个竹篓，孤身一人从徽州老家逃难到扬州，三十几年的打拼，己成为扬州首富。扬州有一百多座园林，有一半是林家的，扬州有八十多座酒楼，有一半是林家的。

林洋港的发迹史有多个版本，有说他入赘到一个小康之家，老丈人死后，在老丈人的菜地里挖出一座金山。

也有说，林洋港结识了一位不能说的贵人，得到了提携。

朱允熥之所以亲自到扬州来，是因为他在刑部的卷宗里看到了一桩私盐案，林洋港牵涉其中。这桩案子并不大，不过区区五千两银子。

林洋港声名在外，怎么和这种芝麻粒大的案子有牵连？

朱允熥反复查看发黄卷宗，赫然发现长长的人犯签名中写着\"宋九\"、\"宋小云\"。

怪哉！林洋港怎么和\"宋九\"、\"宋小云\"有牵连？还是说仅仅是巧合同名而已？

天桥下又响起雨点般密集的掌声。钢绳上的杂耍艺人使的是一招白鹤亮翅，昂首，屈膝，弯腰，两臂酷似翩翩欲飞的鸟儿的翅膀。

人群中的喊声突然停了。

不远处，一个少年骑看高头大马缓缓走过来，马屁股后面跟着七八个人。

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七少来了，快走！\"

本就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

少年走近了，用手中折扇指着朱允熥，骂道:\"乡巴佬，滚开！\"

朱允熥往后退了退。

杂耍艺人站在高高的钢绳上叫道:\"各位老少爷们，怎么就走了呢？不给小的赏点卖艺银子吗？\"

少年嘿嘿一笑，\"不急，爷爷赏给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镶金的弹弓，搭上一颗圆溜溜的银丸，\"嗖\"地一声弹了过去。

杂耍艺人\"哎哟\"一声，双手捂住了脸，摇摇晃晃差点掉了下来。

少年又掏出一颗银丸，正欲射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朱允熥一把抓住他衣领子，喝道:\"混账东西！你干啥？\"

少年回过头来，啐了朱允熥一囗，\"小赤佬，找死吧你？你知道爷爷是谁吗？\"

朱允熥恶心坏了，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啪啪啪扇了少年七八耳光。

少年没有还手之力，梗着脖子大叫:\"反天了你！反天了你！\"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

\"七少挨打了！\"

\"七少挨打了！\"

呼啦一下，七八个人抡着棒子朝朱允熥飞扑过来。

蒋瓛打了个响指，一群青衣人从人群中冲出来。

\"哎哟，妈耶！\"

\"打死我了！\"

惨叫声四起。

少年被朱允熥坐在屁股底下，扯着嗓子嚎叫:\"操你奶奶个熊？你知道爷爷是谁吗？\"

朱允熥笑嘻嘻道:\"孙子，你知道爷爷是谁吗？\"

\"你是谁？\"

\"是你爷爷！\"

少年在朱允熥屁股底下使劲挣扎，叫道:\"放开我！我爹是林半城！\"

\"啥？你爹叫啥？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爹是林洋港，扬州首富。\"

朱允熥拍了拍少年脸蛋，\"好的很，叫你爹来赔钱，啐爷爷一囗可不是白啐的，一百万两银子走起，不赔钱，爷爷就把你扔到江里面喂鱼！你信还是不信？\"

\"你敢！\"

朱允熥连啐了他七八口，\"小子，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人群中议论纷纷。

\"呵呵，在扬州还有人敢打林七少，活久见！\"

\"这人谁啊？\"

\"听口音好像是凤阳来的。\"

\"林七少不会善罢甘休的，要出人命了。\"

朱允熥坐在少年背上，悠闲自得地吃着糖葫芦。

刘福祥凑过来小声道:\"皇……黄……黄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走什么走？等着！\"

刘福祥再也不敢吭声了。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林洋港来，朱允熥揪住林七少耳朵，笑道:\"小子，你不是挺能吹的吗？你爹呢？咋还没来？\"

又等了两刻钟，还不见林洋港来，朱允熥怒道:\"带走！\"

蒋瓛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拖住林七少就走。围观的人群自动闪开一条路。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五十出头年纪，穿一身圆领对襟大花紫袍，朝朱允熥略拱拱手道:\"请问尊驾是谁？\"

朱允熥斜了他一眼，\"你谁？\"

\"敝人姓林洋港，得罪了。\"

并不像想像中暴发户颐指气使的样子。

朱允熥扬起下巴，\"你家家教可不怎么样，你儿子啐了我一口，这事怎么办？\"

林洋港四处望了望，在扬州这块地界上，任谁见了他林洋港都要礼让三分，眼前这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底什么来头？

蒋瓛剜了林洋港一眼，厉声道:\"聋了吗？回话！\"

林洋港心里直打鼓，向着朱允熥长作一揖，\"尊驾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养不教父之过。我要把他你儿子带到南京去，教他怎么做人。\"

林洋港嘴角抽了抽，\"南京？南京哪里？\"

朱允熥看了蒋瓛一眼。

蒋瓛对林洋港道:\"我姓蒋。你到南京兴业巷打听打听……\"

南京，兴业巷，姓蒋？

鼎鼎有名的锦衣卫指挥所不就是驻在兴业巷吗？

眼前这位汉子莫非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那么这个少年又会是谁呢？

林洋港怔了怔，脸色顿时白如锡纸，腿肚子都在抖，对着朱允熥长作两揖，\"死罪！死罪！请问尊驾贵姓？\"

朱允熥鼻子里冷冷哼了哼，脸转向一边。

蒋瓛打了个响指，走过来七八个凶神恶煞的青衣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林七少。

满大街的人无不噤若寒蝉。林七少扯着嗓子哀号:\"爹，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