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依醒来的时候，钱氏已经不在床上了，锦被里还留有母亲的体温。

就在这个时候，黄莺推门进来，对秦云依道：“小姐，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秦云依见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就知道时辰是早了一点，可现在的她，没有一点睡意。起身披衣，她道：“睡不着。”

黄莺也明白她的心情，今日就是大喜的日子，小姐要是一点都不紧张才奇怪了。

给秦云依披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她道：“虽说是晚春，可外头的天气还凉着，你若是冻出一个好歹，新姑爷岂不是心疼？”

秦云依横了她一眼，黄莺自然晓得自己和蒋宁的关系，这个时候拿来打趣，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你这丫头，就这一张嘴巴利索，平日看你做事，也没有这么干净利索的。”

“小姐真真冤枉人。”黄莺笑着回答，“奴婢平日可没有偷懒，就是人笨了点，手脚不够利索就是了。”

就在这个时候，白巧提着一个彩漆双喜如意纹食盒进来，道：“小姐，是太太亲自下厨煮的，说是趁着时辰早，你吃几口，等下就没有时间吃了。”

秦云依自然晓得，等下客人来了，就不能随意走动，更不能随意吃东西，这一天熬下来，人都虚脱了。

白巧舀了一碗汤圆递给了秦云依，秦云依接过来，用汤匙舀了一粒汤圆塞进嘴里，可还没有咽下去，就发现自己咬到了一个硬物，吐出来，居然是铜板。

黄莺和白巧见状，双双说着吉祥话：“恭喜小姐，团团圆圆，大富大贵，连生贵子。”

秦云依听了此话，顿时笑了，可不是吗？

这汤圆里头包着花生莲子馅料，里头又有铜板，不就应了这两个丫鬟的话？

“嗯，赏你们的。”秦云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盘金绣如意纹荷包，里头装着一个金裸子。

黄莺和白巧笑着接过去，然后又开始给秦云依布菜。

钱氏煮的菜，大部分都是那些容易填饱肚子，不易饿的那种，秦云依吃了几口就觉得肚子饱了。

不过，黄莺和白巧都劝着她吃多一点，秦云依不好拂了她们的意思，也就多吃了几口。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秦云依可以听到外头有人走动的声音，可以说，秦府的下人此刻都忙活起来了。

最早起身的，自然是那些粗使婆子和丫鬟，她们将秦府的里里外外都打扫了干干净净的，连花草树木都小心整理修剪一下。

府里头挂着大红的灯笼，飘着红色的丝绸，进进出出的丫鬟都穿着一色的大红绣并蒂莲比甲，并一条海棠红绣如意纹裙子。

年纪大的婆子则是穿着一件银红色的绣八宝纹褙子，配一条浅红色绣五谷丰登的裙子。

至于那些体面一点的管事，穿戴又不同了，不过，她们的头上都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绒花，和底下的丫鬟婆子区别开来。

今日，秦府的厨房最为忙碌，一盘盘精心炮制的菜肴陆续端出来，摆到大厅前面。随着客人越来越多，那些菜肴也越来越大盘。

这些菜肴都是给客人暂时填饱肚子的，真正的酒席是等新娘子出阁之后才摆的。

秦云依听到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人就越来越不安了。

白巧不是陪嫁丫鬟，就躲在屋子里陪着她，见她神色惶恐，急忙安抚道：“小姐，你别紧张，离成亲的时辰还早着。”

秦云依闻言，眼里闪过一抹郁色，其实，就是因为离时辰早，她才紧张。

人都是一样的，事情临头的，反而踏实，相反，等待的时候，最是难熬。

“小姐，你还是去眯一下眼睛吧，万一今晚要闹洞房，你岂不是半宵都没有办法合眼了？”

白巧见秦云依的情绪没有缓和，就进一步劝道。

“反正全福夫人还没有来。今日来添妆的人，大概也就表小姐一人，小姐还是先躺下歇息。”

秦云依见自己越发紧张了，就想着先眯眼歇息一下，兴许能冲淡一点也好，就点点头。

白巧扶着她上了榻，刚刚给她盖上了被子，就听到外头的红袖道：“小姐，章婉如小姐来给你添妆了。”

秦云依闻言，一双圆眸瞪大了，她怎么会来了？

去年的时候，她见到自己，不是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了，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来了？

想起她冰冷的目光，秦云依有点不舒服，可偏偏不能将人家拒绝在门外。

在苏州，添妆的人是大喜日子的前一天来的，若是不喜欢，找个借口避开也就是。

不像是京城，居然要大喜的日子来添妆，唉，想到不能将人拒之门外，秦云依有点沮丧。

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出来见章婉如。

章婉如今日也是盛装而来的，穿着一件海棠红蹙金绣孔雀宝相花纹交领袄子，配着一条葱绿色盘金绣蝶恋牡丹的裙子。

梳着半月髻，戴着一支赤金镶嵌八宝点翠鸾凤步摇，并几朵小小的粉色绢花，手腕上戴着一对翡翠雕牡丹纹手镯。

这一身打扮穿在她身上，既不会显得俗艳，也不会显得太张狂，反而透着一股端庄。

秦云依暗叹，这人真要衣装，换了一身衣衫，就比之前贵气多了。

“章小姐光临寒舍，真让寒舍蓬荜生辉。”

秦云依的笑容，在章婉如的眼里就是刺眼，她冷声道：“不敢当，你日后可是一品的侯爷夫人，我算什么？指不定日后还得给你这个贵夫人行礼呢。”

说着，她的目光扫向了秦云依现在穿的一身衣衫，虽然是大红色，却不是正式的嫁衣，看来全福夫人还没有来。

想到这里，章婉如的脸上现出了一抹讥笑。

以秦府的身份，想请到一个像样的全福夫人，未必是那么容易的。

何况，结亲的人是宁远侯府，这全福夫人可不能马虎，身份低了，就分明是对宁远侯府不够尊重，秦云依嫁了进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一想到秦云依日后会受到的歧视，不知道怎的，章婉如又不舒服了。

她心底是盼着秦云依倒霉了，可一想到秦云依若是真的倒霉，又觉得自己的气量似乎太狭小了。

秦云依自然也看到章婉如眼里的变幻。

虽然她说的话刻薄，却不代表这个人的心思恶毒，往往那种面慈心毒的人做出来的事情才可怕，

而这种面恶心善的人，她再恶毒，不过是嘴巴上逞能罢了。

想到此处，秦云依笑了笑，对章婉如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能来，我很高兴。”

章婉如一窒，若是秦云依顺着自己的话冷嘲热讽，兴许自己还能说出更恶毒的话。

可看着眼前盈盈一张笑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了，反倒是换了一句话：“丽娟和沉鱼托我给你添妆来的。”

秦云依倒是没有想到，魏丽娟和阮沉鱼会托她来添妆。

章婉如见她神色疑惑，又是一恼，道：“我也不想来，不过她们两个都出不了宫，我才帮她们跑一趟。”

秦云依自然知道魏丽娟和阮沉鱼都入了宫，魏丽娟当了几日的良娣，就变成宫妃，而阮沉鱼如今如何了，她就不晓得。

刚才她还奇怪章婉如为什么会来，现在得到了答案。

“章姐姐辛苦了。”说着，秦云依就从丫鬟的捧着红木雕双喜如意纹托盘上拿起茶杯，双手捧着递到了章婉如的面前。

章婉如见秦云依对她如此礼遇，反倒是窝着一肚子的火，却不敢发泄，哪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

她章婉如就算再不识抬举，也不可能在人家的大喜日子撒泼。

吃了一口茶，章婉如望了秦云依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其实也不是那么碍眼。

若不是魏仲文的关系，兴许自己也不会讨厌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微微泛酸，自己和魏仲文十几年的交情，反倒不如人家几面？“你这茶倒是好茶。”

秦云依意会了，章婉如虽然不是明着夸她，却是软化了。

其实，她刚刚来到京城，想要和那些名门闺秀相处的好，首先就不能树立太多的敌人。

否则的话，以自己的身份，只怕是寸步难行。

眼前的章婉如虽然浑身带着刺，却不见得是个心眼坏的，只要自己能软化一点，她也不是一个难相处的。

“若是姐姐喜欢的话，我让你备好一盒，让你带回去尝尝，如何？”

章婉如闻言，脸色微红，她刚才还夹枪带棒笑话人家，眼下怎可能接受人家的好意？

刚要拒绝，外头就有一个丫鬟道：“小姐，表小姐来添妆了。”

秦云依听到赵小棠来了，就起身迎客，嘴里还对着章婉如道：“我这个表妹，你也见过一回，上次在魏府的牡丹亭的附近落水，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