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山是十里八乡公认的荒山，崎岖难行，终年不见人烟。连草木都少见，远远瞧着就是座光秃秃的断刃山。山路两旁偶尔会冒出几株老梅，病病歪歪不成气候，非得走到山顶才能见到成片的梅林。

一辆朴素的马车行驶在山道上。纵使车夫是驾车的好手，也走的战战兢兢。

眼见马车终于到达了山顶，车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他回首，朝身后的车厢说话：“公子，我只能送您到此处了。剩下的路就不是我这等小人物能去的了。”

随着他的话音，马车里门帘被拉开来，跳下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眉眼生的普通，只一双眼睛灵动非凡，滴溜溜转的像只狐狸。

“行。您回吧。剩下的路程我来走。”年轻人瞅了眼这荒凉陡峭的山路，很是理解车夫的想法，当下就拿过缰绳，接替了车夫的活。

因为早知道里这一趟要走崎岖山路，拉动马车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速度飞快。不过片刻就跑进了梅林深处。

幽冷暗香盈盈，本该是一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然而这幽香中隐隐飘着一股腥味，四周也静悄悄，泛着一股诡异。年轻人心里发慌，为了壮胆，和身后车厢里的人开始没话找话的聊天。

“这山顶上的梅花开得挺好，可不比我们在江南看的差。”

嵌着十六骨湘妃竹的折扇从马车的窗口挽起窗纱，让里面的人一抬眼就能望见这满目的红梅。

可惜那人同年轻人的看法刚好相反。“不过如此。不见寒风与傲骨，妖里妖气，不过尔尔。叶隐，你的眼光太差了。”

被称作叶隐的年轻人脸色一僵。“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说话还不客气些。”刚巧有阵寒风刮过，他扫了眼四周，感觉起了一身寒意。

“我现在就觉得四面八方全是人在看着我。”

那扇子轻轻往窗台一敲，发出沉闷一声响。“慌什么。你今日来是客人。这江湖里不论做什么生意的，都断然没有把雇主往外推的道理。更何况是孤苦山庄这等收钱办事的地方。”

外人称这里是山庄，但眼前所见唯有几间木屋纵向连在一起，组成了座二进门的院落。门口无匾无碑，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空荡荡的木门更是稍微一推就发出吱呀的声音。更像是是座年久失修的老木屋，而不是威慑江湖的杀手组织。

叶隐从马车上跳下来，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自家主子下一步指示。

马车帘子又一次被人掀开，这回走出来的青年一袭月白长衫，袖口纹着细长竹叶，长身玉立，眉目沉而贵，通身皆是世家谦谦君子的气派。

“平日里你叶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不过来一趟杀手组织就吓成这样，出息呢？”青年瞧着叶隐这副静若寒蝉的模样，摇了摇头打趣道。

叶隐想反驳又不敢，亦步亦趋地跟着人往内中走。

一直走到大堂，都还是同样的破落模样，也见不到半条人影出来接待。放眼一望，竟只有堂上摆着用来下单的孤零零的木盒与纸笔。整个地方活脱脱一座鬼宅。

坦然踏进这处地方的青年也不在意。孤苦山庄规矩古怪江湖中人人皆知，真要是好好招待客人才是怪事。

他自觉在下首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常听人说孤苦庄主善养梅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隐刚站到自家主子身后，听见这话，刚才你还说人家妖里妖气，不成气候，现在就改口，主子，就算有求于人家，咱们也不能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风吹动梅树光秃秃树杈，除了簌簌落雪声，再无其他回应。

青年将目光落在桌面上的纸笔，念出上面的字。

“收钱买命。”

他笑了声：“都说孤苦山庄出手要价公道，这倒是让颜翎有几分好奇我这颗项上人头能值几个钱。”

这话关系到生意，便有一道不知道来自于何处的声音回答了。“三千两黄金换一觉江南少主一条命，也不过刚好而已。”

青年挑眉，略有惊讶。“三千两黄金，倒是笔好买卖。难怪能让孤苦山庄下重本追杀我一路。只可惜……”他突然话锋一转，张口就是嘲讽：“还是棋差一招，让我颜翎拖命来到了此处。”

叶隐眉毛一抖，他就知道！颜翎怎么可能服软，可这是人家的地盘，主子快别说了，他还想活着回去啊！

只可惜颜翎完全听不见叶隐心里的哀嚎，他一敲桌面，声音放亮：“怎么？无话可说了。”

先前那道声音不再回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苍老的声音：“颜少主前来只是为了闲聊的话就请回，孤苦山庄不见闲人。”

颜翎收起折扇，唇角带笑。“木伯果然是急性子。正好，我也不想多拐弯抹角。”

话音落下，一直恭敬站在身后的年叶隐立刻跨步上前，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口狭长木盒。

盒盖打开，里面是块寒气四溢的冰，冰上冻着一支枝叶剔透，含苞欲放的四叶植物。

“明灵草！”一名黑衣老者突然出现在堂中。

颜翎完全没察觉到这名老者如何出现的，心里感叹了句不愧是赫赫闻名的孤苦山庄，这敛息之术堪称一绝。

然而面上却是一派自若起身，拱手行礼：“颜家颜翎见过木伯。”

老者鹰视般锐利的目光从盒中草药挪移到颜翎脸上。良久，他才出声:“奉茶。”

桌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盏泛着热气的茶水。

“我向天枢阁买消息的这笔钱花得值。”颜翎倒是不慌不忙，他拿折扇点了点手心，“孤苦山庄果然在不惜一切代价求明灵草。为此不惜为沦为一觉江南帮凶，做下血债累累。只可惜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短短一句话引得老者脸上表情瞬间冷厉，“颜少主，你究竟所为何来？想提条件便直说；若是寻仇，孤苦山庄也不惧。孤苦山庄做便是做了，又怎会怕有人替那三百口人讨命。”

“木伯不必紧张，那都是些陈年旧事，颜翎不会再追究。”颜翎面上带笑，语气貌似风轻云淡。

叶隐一直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根柱子。这会却忍不住瞅了眼颜翎手上。好嘛，说着不在意，这捏扇子的手青筋都出来了。

但颜翎的语气平稳地很，听不出丝毫端倪。“我此次前来，只向孤苦山庄问一件事。从孤苦山庄买凶取我性命之人到底是谁？自我年初离开一觉江南办事以来，六次刺杀，不分时刻不分地点。可真是大手笔。”

“杀手有杀手的规矩，只做生意，不问缘由。是谁要你颜翎的性命，孤苦山庄不能说，也不会说。”木伯冷声拒绝。

“当真没有半分余地？”颜翎微微侧手，望向那株明灵草。

“孤苦山庄地规矩不能改。”木伯也望向那株千金难的草药，却依然冷声拒绝。

“看来我今日是白费力气……”颜翎半眯起眼，挡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流光。“但是我颜翎做事不喜欢白费功夫。既然得不到幕后主谋的消息，那个刺客我要带走。”

“颜少主清楚孤苦山庄的规矩，从来没有活人能离开孤苦山庄。”木伯阴冷的眸子盯着颜翎。

颜翎平静回视，半步不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颜翎已经做了让步，还是说孤苦山庄本就无心谈合作？”颜翎袖风一扫，那展开的木盒就牢牢地关上了。

“不过一个刺客，颜少主是何等的大人物，何必同他计较。”木伯到底放不下明灵草，话锋一转，口气和软不少。

颜翎却不买账。“他刺杀我三次，伤我十名下属。杀鸡儆猴也好，泄愤也罢，他这条命我颜翎要定了。”

“他任务失败本就活不了，不劳颜少主操心。”木伯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颜翎，似乎在确认颜翎这番话有多少决心。

越到此时，颜翎越稳坐钓鱼台。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而后在木伯打量的目光中，语气轻柔却斩钉截铁。

“我要他，他就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