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小暑。

窗外蝉鸣聒噪。

明晃晃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此时的晌午最是难熬。

江南省，锦城市。

狭窄闷热的出租屋里，老旧的电风扇吱吱呀呀地摆着脑袋。

江河坐在木桌前，轻轻摇着一把印着“无痛人流”的塑料扇子。

桌子的另一侧，坐着一个30来岁的中年男人，对方长着副标准的国字脸，宽厚的下巴上满是粗硬的胡茬。

男人嘴里叼着一支廉价的香烟，寸长的烟灰看上去摇摇欲坠。

“来锦城多久了？”

“上周五到的，刚好1周。”

“嗯，上周五。。。16号？”

“对。”

男人抓着钢笔，歪着脑袋继续写，嘴里衔着的香烟也终于燃烧殆尽，如宝塔般堆积的烟灰在倏然间崩塌，洋洋洒洒地朝四周飘散。

他腾出一只手摘下烟头，扔在地上象征性地拧着脚尖踩了两圈，顺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裤裆，溅起漫天雪花。

对方整理好文件，站起身说道：

“我叫张恒，是市统计局调查队第一支队的队长，你叫我老张就行。”

江河点点头，表示明白。

“那咱就不浪费时间。”

张恒说着站起身，从裤兜里摸摸索一阵，掏出一块老旧的怀表来。

怀表通体呈现出一股暗沉的银色，表盖上刻画着复杂的雕纹和线条，错落有致，像是珍藏多年的古董。

张恒在表的右侧轻轻一按，「喀嗒」一声，表盖便自动弹起。

水晶包裹的表盘光滑如镜，细长的秒针正在安静的跳动。

张恒握着怀表，叼着烟，看着江河沉声说道：

“异能者江河！看着我手里的怀表。”

江河闻声放下手里的扇子，抬起头看着对方。

在他的眼神触碰到怀表指针的一瞬间，周遭的声音忽然安静了下来。

窗外的蝉鸣声变得弱不可闻。

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眼慢慢失去焦点。

“现在开始背诵基线之章。”张恒浑厚的声音中仿佛具有一种魔力。

江河的眼神开始游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嘴唇轻启，开始朗诵：

“蚂蚁信奉虚无。”

“星辰已死。”

“天空是褐色的网。”

“蜘蛛编织时代。”

“上清与混沌。”

“细胞与细胞相连。”

“青铜、黄昏。”

“沙漠、燃烧。”

“文明、文明！”

“以尘埃汇聚文明！”

此刻在江河的眼里，那块怀表正在不断膨胀。秒针的每一次拨动，都会在他的脑海里发出一声宛如城墙倒塌般的巨响。

“重复！”

“重复。”

“鲜花是什么颜色？”

“重复。”

“内心是否感觉狂躁？文明。”

“文明。”

“你是否有犯罪记录？”

“文明。”

出租屋里的两人一言一语，张恒问，江河答。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后你将醒来。”

“为何来到这个城市。”

.......

张恒轻轻合上了怀表。

伴随着卡扣发出“嗒”的一声，江河失焦的双瞳重新聚拢。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皮，轻轻地甩了甩头，依然有些沉重。

窗外的蝉又开始热闹。

张恒收起怀表，对着江河笑了笑。

“精神测试合格。”

“接下来，束缚器检测。”

江河闻言主动转过身，放下衣领，漏出脖子后面镶嵌的“束缚器”，那是一张柔软的半透明芯片，埋在颈椎骨上方30cm处的皮肤里。

「异能者」，在当今的世界其实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江河曾经查阅过资料，虽然所得甚少，但还是大致能够汇总出一些异能者相关的信息：

「解密档案一，编号A」：

“2023年，美洲联邦国的梅耶林实验室宣布在基因编辑技术上取得重大突破：他们发现了一个独特的突变基因片段。”

“将该基因通过试管婴儿技术植入到胚胎后，繁育的婴儿将产生对周边环境产生影响的特殊能力。”

“这一跨时代的技术进步，宛如凡人打开了通往天国的大门。”

“研究者们将这段基因命名为：「天国之钥」！”

「解密档案二，编号编号C」：

“携带「天国之钥」基因的婴儿仍然存在极其严重的排斥反应，不同个体排斥反应剧烈程度不同，其所对应的力量程度亦有明显差距。”

“根据排斥的强烈程度，可以划分为以下不同等级。”

“E级，「50%」基因排斥度。”

“D级，「60%」基因排斥度。”

......

“A级，「90%」基因排斥度，理论存活率低于百万分之一。”

“超武级，「95%」基因排斥度，理论存活率低于千万分之一。”

“天灾级，「99.99%」基因排斥度，该排斥度的理论存活率接近于0。”

「解密档案三，编号A」：

第1章 基线之章

“墨西哥宣布拥有「超武级」异能者1名。”

“北俄国宣布拥有「超武级」异能者5名，存在「天灾级」1名。”

...

“美洲联邦国宣布拥有「天灾级」异能者1名。”

“华夏国宣布拥有「天灾级」异能者1名。”

“北朝国宣布投入「天国之钥」基因实验，预计3年内将拥有「天灾级」异能者。”

......

但超越凡人的力量往往只会招致世人的恐惧.

异能者出现后的第10年，世界各地纷纷掀起了“反异能者”浪潮。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是人类几千年文明的定律。

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安抚民心，联合国也紧急起草条例。

「天国之钥」基因试验被全面叫停。

现存的“异能者婴儿”从出生起将会被记录在案并受到严格的管控，并且这些异能者在6岁之后，需每月按时接受“基线检查”，以确保他们的能力不会失控。

张恒翻过手中的检测仪，看了一眼侧边的屏幕。上面闪烁着一串代码：

“E-100%-es”。

翻译过来是：E级，100%觉醒程度，芯片即将失效。

“江河，你的束缚器快过期了，这个月抽空来队里换一个。”

江河闻言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异样的表情。

张恒走了，江河独自坐在椅子上，仰着脑袋看着天花板。

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算一个异能者，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特殊能力。

首先，他并不是试管婴儿。

江河的亲生父母在他4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意外身亡。

此后江河便被姨妈收养，结果6岁那年，调查队的人找上了门。

对方强行给江河安装了异能束缚器，并且告诉他，他是一个E级异能者。

“异能者？”

江河自嘲的笑着。

被高年级学生霸凌的时候，对方要让这个传说中的「异能者」展示下他“超人”的能力时，江河连对方的一根手指头都掰不开。

如果说像肉猪一样被盖上印章，遭受所有人的谩骂与刻意疏远。这样就算异能者的话。江河觉得不如当个白痴。

至少没人会刻意欺负一个白痴，因为那样并不会有成就感。

好在江河还有个视他如己出的姨妈。从衣食住行到上学读书，从小到大，姨妈都毫无怨言地尽全力支持他。

小江河受了委屈，他亲切的姨妈便会撸起袖子、扯着嗓子，跑到对方楼下骂上几个小时。其词汇量之丰富，内容之劲爆，十里八乡，远近闻名。

但就是这样一个嗓门巨大、没读过几天书的农村妇女，十几年如一日地把江河和她自己的两个儿子拉扯大了。

念及此处，江河忍不住抹了把脸上的汗，拿出手机给姨妈拨了个电话。

“嘟。。。”电话接通。

“喂？江儿啊。”

“喂！姨妈，吃饭了吗？”

“吃了，你吃了没？”

“吃了。”

江河其实还没来得及吃饭，但他从不敢和姨妈说实话，因为会挨骂。

“江儿，你在那边...还好吗？”

姨妈的声音明显有些沉重。

“还可以，姨妈。我都上了好几天班了。”

“今天休息，前面几天有点忙，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联系。”

江河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表现得轻松愉快。

电话那头却陷入了沉默。

姨妈一家就是普通的农民，年前的时候，姑父为了给家里多赚点钱，在工地加夜班时不小心摔断了腿，在家里休养了快半年。

况且今年她自己的大儿子要上高中，二儿子也马上进入初中，为了供养3个孩子读书，已是掏空了家底。

所以其实江河出门打工也有着这方面的原因，他不想再给整日操劳的姨妈增加负担。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哽咽声，江河只得赶忙转移话题。

“对了！姨妈，我现在在奶茶店打工。”

“有妹子哦，还跟我差不多岁数的。”

果然，电话那头的姨妈来了兴趣。

给江河解决掉婚姻大事，是姨妈的终极目标。因为她觉得这是对她已故的亲妹妹一个最重要的交代。

她总是喜欢对江河念叨一句话：“只要我家江儿能找个好媳妇，那我以后到了底下见到你妈，我也算能交差了。”

“咳咳...真的吗？”姨妈好奇地问。

“长得乖不乖？高不高？”

虽然成功转移了姨妈的注意力，但这接踵而来的问题，让江河听得直抓脑袋。

其实他所在的那家奶茶店刚开业没几天，目前整个店里就他一个人。

不管事的老板扔给他一个“奶茶速成大全”之后，就基本不再过问。整日里不是在麻将馆里“血战到底”，就是在后街的“金足印象”洗脚按摩。

除了晚上快关门的时候过来清点下账目，顺便拿走收银机里大面额的现钞外，其他时候基本不会出现在店里。

那小小的奶茶店一眼就能望到头，别说姑娘，估计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江河只得硬着头皮、费力地满口胡诌道：“还...还可以吧，不算高。”

“只有165的样子...嗯...样子嘛，斯斯文文的。

电话里立刻传来姨妈不爽地声音：

“哎哟，这还不高啊？”

“你要知道，160以上的姑娘已经非常稀有了！”

“你把我们村里的女娃全拉过来站一排，都挑不出一个155以上的呢！”

姨妈一旦问起这些事，话语便如同连珠炮一般。

“那姑娘是哪里人啊，本地的吗？”

“还在读书没呀？学历咋样呀？”

“你加他V信没有呢？电话总留了吧？”

......

江河被姨妈追问的头皮发麻、眼皮直跳。

他只得支支吾吾，东拼西凑地勾画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姑娘来：

“啊！这姑娘肤白貌美，小家碧玉的模样。”

“一头过肩秀发，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性格温和，说话斯斯文文，既勤俭持家又知书达理。”

听着这些描述，江河觉得自己都不信。

但姨妈信了，还让江河赶紧发个照片过去看看。

“你个瓜娃子，我给你说，不要挑三拣四的！”

“你小子从小就内向，看到女同学脸都要红，所以才错过那么多机会。”

“既然现在出来上班了，得抓紧！不然等你岁数大了，哪还有好姑娘给你选？”

“到时候村里的母狗看见你都嫌！”

江河一头的黑线，只得赶忙打住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延伸下去了。

“好了，不说了！我这刚来上班，还得先熟悉工作。”

“你让姨爹好好修养，你平时也注意身体，我这边你不用挂念。”

“就这样了啊，我手机快没电了，先挂了。”

江河挂断电话，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

......

翌日。

江河没想到昨天在电话里满嘴跑火车一般胡诌出来的少女，竟然真的出现了。

此刻她就站在江河的面前。

像是上帝听到了凡人的高声呐喊之后，突然回答了一声“可以，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