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祖宅，坐落在距离中心城区二十公里的别庄。

秦昭透过玻璃看见匾额，正大字“留余别居”四字，院内庭院深深，翠竹绿茂蓊郁苁蓉，随处可见院落匾额和楹联。

南方大家族偏爱江南格局的庭院，徽商，晋商等也保留了很多古色古香的宅院。这处别院同样也是江南拙政园风格，小桥曲水，假山幽径，不落窠臼。

徐明已经在厅外等候秦昭。

他着一身中式古法长襟，领口吊挂着一块精致的怀表，与豪门电视剧中那种管家简直一模一样。秦昭初初看，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秦小姐，这边走。”

这是一连大大小小院落庭深多达十六处的花间走廊，隔窗雕花之外，轮轴坐落数间院落，纵横栉比犹如一幅长画卷。颇有几分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诗意。

这里的一切，美则美矣，可是秦昭却觉得，太压抑。

每一处都别具匠心，可就是这样的匠心，反而让人觉得失去了自然。

商毕文坐在假山阁楼的小亭内，等着秦昭来，斟了一盏雨后龙井。

“秦小姐，少年英才，不知今日找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败将，所为何事？”

他明知，却说不知。自谦太过，这是心有不满。

有的时候秦昭更愿意跟国外的商人都打交道，因为他们更加直来直去，不需要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譬如被斯宾赛绑架一事，虽然程序上太粗鲁，她很生气，可是比起猜测一个人的心思，那还是简单的多。

况且，面对商毕文，她不能简单的按照类似于李洪义一样的方式谈话。

秦昭旋即就落座，笑眯眯地开门见山。

“商先生谬赞，秦昭年轻，做法想法尚且不成熟，心里一热，迷迷糊糊地闯了祸都不知道。”

然后站起身，捻起紫砂壶尾巴，给商毕文斟了一杯茶。

“拍卖军舰一事，秦昭的确有愧。在其政谋其位，有些事不得不做。”

倒是个能屈能伸的。

商毕文没有接她的茶，精明的丹凤眼微朝上扫，看得秦昭心底发麻。

但随即，这双眼睛又看向了她手腕上的翠绿玉镯。

挺眼熟。

老人接过她的茶，放在桌案上，手指轻点，“小姑娘，我商毕文的心眼，可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小。拍卖本就是各凭本事，区区几艘退役的军舰货船而已，小题小做。”

秦昭长舒一口气，放在心口的大石头刚落下，可是他下一句话直接急转直下。

“我知你今日来找我的原因，可我同时也告诉你，不要白费精力时间，珠钢的每一寸土地我都不会让，更不会与单纯的有华尔街背景的资本家合作。”

秦昭微怔，僵持在了原地。

“小丫头，这世界上不是每一种东西都可以用钱来买卖交易。这是国家的资产，更是人民的财富，数以万计的工人靠其生存。你的背景……让我怀疑，也不能信任你。”

商毕文是什么段位，秦昭当然明白。或许他并不知道ET与她的真实的关系，但是一定也怀疑过ET与其的关系，甚至可能会认为畅行是ET投资的公司之一。

这个顾虑，却是她没有想到过。

言语说服，没有力量。

秦昭猜测，“我并不想要珠钢，更不会损伤珠钢的利益，我只想要滩涂建港，当然……若是您愿意合作自然更好。据我所知，南港实业的海运都没有一个港口和堆场，若是我们能提前做好准备，这对您以后的进出口来说，有利无害啊。”

她这段话算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也是在暗示他国家即将入世，国家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国，也会成为最大的进口国，贸易，海运，这些前期投资在真真正正的黄金时期，不值一提。

商毕文沉默良久，报之一笑，“我还以为你有这个魄力，在我手中索要珠钢经营权。”

“看来，是我高估你的了。”

当真和商槿猜测一模一样，可是她究竟接手钢厂要干什么！

秦昭有点火气。

她本业金融，一个做运输的，最多沾边房地产和酒店等技术壁垒不高的行业，钢铁？她究竟能拿来做什么！

练变形金刚吗！

而且，那只是一块地而已！一块被荒废了成千上万年的地！又不是珠钢内部的特殊用地，有那么难！

“商先生，据我所知，珠钢在三年前盈利和产量已经入不敷出，各行业现在对于钢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珠钢的质量已经跟不上时代进度，但还要供养大片的工人保险。对于您来说，这也是烫手山芋。95年，您手中的新钢厂已经超越了珠钢产量的一半，后期铸船的钢铁也以新钢厂的订单为主。而珠钢，该淘汰，就应该淘汰，您塞给我，难道就没有私心？”

秦昭这番话说得很快，末了还不忘加一句，“虚头巴脑，冠冕堂皇。”

“哈！”

商毕文笑出了声。

“无毒不丈夫，作为商人，同样如此。”他喝下了秦昭刚才跟她斟的茶，容色有了些微松懈和慈意。

“小丫头，你的确很聪明，也有野心想要成为一家实体企业家。可是实体企业如果只是筑浇、买地、修房子，投资一切你觉得能快速挣钱的事情，那绝不是实业家，那只是占有时代红利而已。未来，这些行业或许会兴盛繁茂，会引领经济的增长，可我敢跟你打包票，它们只是昙花一现。因为真真正正地，扎根在实地的，是你眼中看不上的类似于珠钢这样已经被时代淘汰的行业，才是万事之基。”

“珠钢，诚如你所言，已经入不敷出。但是对于南港实业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可是我觉得，要是你们这一代人能接手，或许还会散发出新的生机。”

秦昭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声问，“您就不怕我是资本家，不顾工人们的处境？”

商毕文站起身来，负手眺望远处的花木，沉声道：“一开始，我的确不放心，这毕竟是国家的东西，我只是代为保管，你的背景稍许复杂，并不符合我的设想。”

“但你刚才那番话，倒是让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新一代企业家比之我们这种老顽固而言，不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