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真的还是臆想，嬴乐分明在秦王堂哥的眼中看到了肯定。于是接着说道：“虽然此次赵国来势汹汹，要说将来会携天下之兵扣关函谷也不是全无可能，但王上可曾记得，那年齐、赵、魏、韩、燕五国联军来攻，虽然王上为了破除五国联盟，不得不取消帝号，并将温、轵、高平归还魏国，将王公、符逾归还赵国，但最终的结果是五国联军撤走，来势汹汹地所谓合纵攻秦，未与我军交战就即告瓦解。”

“是啊！即使东方六国来攻，我大秦又何惧之有！”

“关内侯说得对啊，我大秦耕战立国，秦人的骨头是列国最硬的，就让他们来！只要敢来，定让其有来无回！”

... ...

嬴乐的奏言得到了将军们和出身老秦人的这部分官吏的高声附和！

看到众人的热情，嬴乐心中顿觉血气上涌，豪气干云，接着道：“不过，既然廷议已经定下了交好魏国以破坏赵国合纵图谋的国策，臣也是坚决支持的！只是，交于魏国的质子人选，臣有不同的看法：太子作为我大秦的储君，地位何其尊贵，安危又何其重要，怎能轻易涉险！仅仅是盟魏这样的事情，还不足以劳太子大驾！”

“那，族弟以为何人合适？”秦王在嬴乐发言的时候，态度还是很和蔼的，连官职都不称呼了，直接叫起了血亲的称谓，以示亲切。

“启禀王上，臣推荐安国君嬴柱前往。安国君地位尊贵，在王上的众公子之中仅次于太子，若能前往魏国，也不至于有所怠慢，又能照顾到我大秦的颜面，臣以为是最佳的人选！”

“臣——附议”

“末将——附议”

“末将——附议”

... ...

嬴乐的奏请得到了以将领居多的秦国庙堂之上少部分臣子的赞同，包括牧师令蒙骜。

看到两派大臣意见相左，考虑到错综复杂的朝局，秦王嬴稷一时也不好妄做决断，只好把派质子之事先放一放！他要静下心来好好想一下这件事情：派遣质子之事不是简单的谁去而已，如果当真让太子去了魏国，那储君不在国内，人心难免有所猜测，如果再和近些年的某些谣传联系起来，难免会引起朝局的动荡。

“武安君以为当派谁去魏国合适？”秦王嬴稷自有他推脱两派势力的办法。白起向来只关心军事，对于朝政一般不会发表意见。

“启禀王上，太子和安国君都是王上的儿子，秦国的公子，老臣以为谁去都可以，还请王上乾纲独断！只是——事关重大，老臣以为王上当慎重思虑之后再做决断，不可轻率定夺！”白起虽然没有提出明确的参考意见，但他却能猜出秦王的用心——在遇到当下一时不好解决的事情时，那就往后拖一下。

白起的话正中秦王嬴稷下怀，这种无需暗示沟通就能出现的默契，让秦王心中好生快慰！

“嗯——嗯嗯——”秦王清了清嗓子，表示有决定要宣布，同时把众位臣工的思绪从他们的小圈子里给拽回现实。

“武安君说的很有道理，相国和关内侯说的也很对，至于最后派太子还是安国君去魏国，寡人要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今日的朝会就先到这里吧！”

秦王嬴稷不仅要好好想想，同时还要征求一下母亲宣太后的意见，毕竟嬴悼和嬴柱二人也是宣太后的孙子，子孙远行，不问一下祖母是不合情理的。

同时，正在秦王思虑赴魏人选的这几天里，赵国送还的胡阳等将士的尸体到达了咸阳城。

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几千具浑身裹着白布的尸体被赵人用轻便马车拉运进了咸阳城，载着胡阳等将领尸首的马车居前，其余的马车紧跟其后，运尸车队浩浩荡荡像一条白龙一般从咸阳城门徐徐驶入，居首的马车已经进入了咸阳城主街道，末尾的车马还在城外紧跟车队尚未进的城门！街道两旁的秦人看到自己的同胞身死异乡、尸归故里，无不心中悲痛万分；甚至有的秦人的族亲兄弟就在此次战争中丧生，看到军兵的尸体被运了回来，激动之下直接冲将过去拦停了马车，在里面逐一掀开遮面白布寻找亲人！不一会儿，咸阳城的百姓已经尽数把入城的运尸车给拦停了，到处是痛哭流涕的叫喊声，整个城市被一股悲伤的气氛所笼罩。

... ...

关内侯府邸，嬴乐在接到亲信带来的秦军阵亡将士尸体运抵咸阳城的汇报后，瞬间就觉察到秦室公族和老氏族的机会来了！斯人已逝，他再怎么为了这些秦军兵士悲伤已经没有实际的作用，这些兵士也不会活过来！但，即便是秦兵死了，也能继续为国家做事，他们的死亡和尸体带给活着的秦人之悲痛和怨愤之力，就是他们的价值。

嬴乐要利用咸阳城里这股满城皆缟素的浩大声势，煽动普通秦人为了他们死去的袍泽去王宫请愿，嬴乐相信，尽管秦国庙堂被魏冉等楚系外戚势力占据，但秦国的民间，以及基层的老秦人官吏和在野的公族旁支等力量，才是秦国的根本，这股力量一旦运转起来，团结起来，就能撼动秦国庙堂，给秦王嬴稷以磅礴伟力，从而坚定信心把魏冉一党从庙堂给清理出去，把权利重新夺回到老秦人的手中。

说干就干。嬴乐迅速派出精干亲信去各处联络秦室公族及老秦人孟西白等大家族，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府邸会晤，商议联合向楚系外戚势力发难事宜，以阙与之战的统帅胡阳系魏冉一脉为由，让魏冉承担败军之责，按照秦法“举荐之人有罪，推荐人也要承担失察之责”的条款，极力促成和逼迫秦王罢相。

很快的，在野秦室公族和孟西白等秦国传统大家族的各个当家人，在一个幽静的深夜里轻衣简从赶到了嬴乐府邸，把煽动民怨和王宫请愿等一杆事宜商议妥当，特别是白氏一族，因为出了战神白起的缘故，特别提出去联络秦军基层军吏，策动军方底层兵士的支持。

在嬴乐众人紧锣密鼓的筹划下，仅仅会晤后的第二天，声势浩大的请愿大军就向着王宫挺进了！

秦王在接到负责内廷警卫的亲弟弟，郎中令赢悝的禀报之后，亲自来到宫门楼上和请愿大军见面。这个时候，宽阔的宫墙上满是郎官，把秦王嬴稷护卫在中间；他的另外一个亲兄弟中尉嬴市，带领京城屯兵分列请愿大军两侧监视；舅舅卫尉芈戎带领宫廷卫士横列在王宫和请愿大军中间。远远看去，请愿大军被三股京城大军形成了半包围圈。

秦王嬴稷看着宫墙下满是缟素的众人，心中颇为震动。秦人向来遵守秦法，不会平白无故前来王宫闹事，嬴稷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喊话道：“大家穿着孝衣来王宫面见寡人，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寡人！寡人一定会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还请你们推荐出一个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头人，上前来把你们的想法说出来，可好？！”

“好——就听王上的！”听到秦王愿意倾听大家的心声，众人大声附和嬴稷的提议。

很快的，一个文士打扮头缠孝带的中年男子被推荐了出来。此人麻利的整理了一下衣袖服饰，然后朝着宫门昂首阔步走去。

为了让这个带着请愿大军心愿的中年男子能够离自己更近一点，秦王呵令卫尉芈戎指挥横列在宫墙下的卫士们给男子让出一条道。

看到禁卫森严的卫士让出了前往宫门的去路，男子丝毫没有因为即将进入卫士大军的包围圈而惊慌，坦然走到了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