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应
作者:花花花弍 | 分类:现言 | 字数:34.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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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弥天裂
段国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好像是叫了车,浑浑噩噩地在门口敲门,都忘记了自己家是指纹锁的事实。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家居服,手里还端着一碗打散的鸡蛋。
四目相对,她和段国朗皆愣在门口。
女人最先反应过来,出声招呼:“您就是段先生吧,请进。我是孟小姐雇的保姆,这段时间负责照顾小少爷的生活起居,接送他上下学。合同暂时签了一年,孟小姐特地吩咐过我工作范围仅限小少爷一人,所以段先生的日常生活不在我的范畴内,若有得罪还请见谅。”
话说得客气,但没有半分软弱和余地,段国朗苦笑一声点点头。
在医院的这几天心乱如麻,根本不记得家里还有个孩子,也没想到孟弦妜真的长成了他从前最期盼的样子,爱恨分明,情绪不迁怒于旁人。
保姆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还有一点,段先生,我姓赵,您管我叫小赵就行,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同我的雇主沟通。另外孟小姐让我提点您一句,她找人关照小少爷单纯是因为他有良心,生在这个家里倒霉,对他没有半分别的感情,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善良就是不把对您和其他人的怒火转移到孩子身上。至于孩子的母亲,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谁来都没得商量。”
“我知道了,轩轩在房间里吗?”“小少爷吃完早饭后就回房间了。”
段国朗看了看楼上紧闭的房门,生了犹豫,最终还是决定上去看看。
轻轻敲响了房门,里面安静无声。
“轩轩,爸爸回来了。”里面过了一阵才窸窸窣窣响起被子掀开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段以轩双眼通红,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段国朗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他看见小小的孟弦妜站在自己面前,没有眼睛,脸上是两个黑色的空洞,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生下我。”
声音和身影渐渐重叠,段以轩只觉得心里有团无名的情绪在迅速吞噬自己,脸仿佛被冻住了,开口说话都变成了一件举步维艰的事。
自己如此,那孟弦妜一直以来的冷漠之下是不是也藏着一个被挖空了的心,只有祁惑在努力地帮她填补,带着那颗不完整的心脏在跳动。
真恨啊,明明自己的情绪快要爆炸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给了他此生最不堪最肮脏的身份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伤害他最多的也是这两个人,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是恨他全家入骨的姐姐,是跟她有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姐姐。
段以轩看着呆愣的段国朗恶从心起:“所以我不过是我妈留住你的工具对吧,如果她还想挽留这段婚姻,还会再有下一个我这样的事实你也知道吧。”
段国朗被一连串的质问砸得发晕,堪堪回过神:“不是的轩轩,爸爸妈妈当然爱......”
“爱?你以为什么是爱啊,你爱过谁?”段以轩还觉得不甘心,顿了顿继续问:“从小到大我只是一个工具,我妈用我留住你,你用我昭示对我妈的爱,你是图一时快乐,我妈说白了就想攀个有钱的,到最后怕我死在家里找人来照顾我的人反倒是你们最对不起的孟弦妜。可笑吗爸爸,我一出生就是杀人犯的儿子,是小三的儿子,在学校别人都会讥讽地叫我一声小少爷,问我现在枕着红玫瑰的墓碑睡得安不安稳,我当然不安慰,我每天都会做噩梦。那你们两个呢,杀了孟阿姨后良心受到谴责了吗,晚上做噩梦被追着索命了吗?我觉得同学们说得对,没有人会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就是活该孤独一辈子,你们作的孽都会报应在我身上!我该怪谁?你告诉我啊我该找谁要个说法,问问凭什么是我一出生就陷在这么肮脏的泥潭里!”
段以轩声嘶力竭地吼着,他从记事起宋乔娅就教他要乖顺,要懂事,要听话,这样爸爸才不会抛弃他,他才能有一个家。于是他从小就对父母的话唯命是从,他也委屈过,为什么没有人喜欢他,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离他远远的,来接自家孩子的父母也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宋乔娅说那是他们嫉妒你生在有钱人家。
真可笑啊,嫉妒。
段以轩笑起来,他就是个笑话,他们一家都是个笑话。
“轩轩,你还小,不懂成年人的无奈。”“嗯,我不懂,爸,我永远不懂。”段以轩平静下来,把门关上了。
眼前的人太陌生了,再多看一眼被困住多时的眼泪就会掉下来。他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自己已经快想不起原来像超级英雄一般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了,现在诸多细节涌入脑海,曾经他认为自己活在蜜罐里的每一个瞬间都在谎言破裂后变成了最杀人无形的暗器,想置他于死地。
“你是怀着妈妈的希望出生的。”宋乔娅甜甜的笑容扎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胸口一阵阵刺痛。
又来了,窒息感。
第33章 弥天裂
段以轩脱力,膝下一软,直直跪坐在了地上,拽住领子大口大口喘息。
是怀着希望出生的裹满了荆棘和蜜糖的牢笼。
“你对书法感兴趣?”祁惑看见严烁搬了个椅子在孟弦妜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游走在宣纸上的毛笔看。
“嗯,今天的语文课我很喜欢,也喜欢姐姐写的字。”严烁小声说。
孟弦妜很快写完了行云流水的行楷,把毛笔搁下擦了擦手道:“今天的语文课他表现不错,接受度很高,看来是有些天赋的。剩下的三门抵触心理比较强,看来不太合适,那咱们就让他往国学方面发展发展吧,落下的东西太多也不太好补。”
“好,我和杨老师联系一下加课,咱们就走国学的路子,之后再有什么喜欢的可以慢慢调整。那其他课我就都取消了啊。”祁惑拿出手机准备和老师沟通。
严烁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倒有些沮丧:“姐姐,我是不是太笨了,我听不懂其他的课,我害怕那些老师。”
孟弦妜想了想,国学教授杨老师整个人散发着温和儒雅的气息,是个看起来就很优雅知性的中年女人,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很有亲和力。严烁的心理问题导致他在与人的相处中一直谨小慎微,甚至与旁人的正常交流都会有问题。
看来国学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适合他的。
“不笨,术业有专攻,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习。你可以在学业上一事无成但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有意思,只要你能用自己的双手挣出供自己生存的东西就都值得尊重。再说了杨老师不是说你或许在国学方面是可造之才吗,你就跟着她好好学,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才十三岁,时间还长着呢。”孟弦妜捏捏严烁的脸,看见他的头发长得都扎眼了,于是从手腕上摘下皮筋给他在脑后拢了个堪堪能扎起来的小辫子,呲呲啦啦地炸着,显得严烁多了许多生气。
祁惑挂了电话回到书房,拿起孟弦妜写好的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展柜里,严烁随着他的动作看去,这才发现书房的整片屏风上的逍遥游全都是孟弦妜写的,隔断后的好多个展柜里放着的都是孟弦妜的作品,还有她随意创作的水墨画和随手写下的诗句被悬在了空中,层层叠叠的。
他真的好爱他的月亮啊,严烁很羡慕,印象中母亲总是在渴求严峰的爱,严峰随手挥洒的几滴水都像是救她于水火的甘霖。严烁从前以为夫妻都是不能住在一起的,他以为父亲都是高高在上的,很难见一面。
但他昨天听到祁惑给他的父亲打电话,语气轻松内容随意散漫,有的没的说了几句,然后就是简单的“过得太好了”“我老婆肯定是天下第一的好”“行了行了你快忙你的吧”“我办事你放心”这样嘻嘻哈哈的言辞。挂掉电话后祁惑笑着走过来给他打开电视看,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哥哥,你经常见到爸爸吗?”
“每天都会在公司见到啊,我爷爷从政但我爸妈各有各的公司,准备让我接手他俩出去潇洒。”“那哥哥为什么和姐姐在一起住不和妈妈一起住?”严烁一知半解。
“我爸妈要过二人世界,早早把我赶出来了,这套别墅和对面的那套都是我的,当时我刚住进来没两年你姐姐就从家里出来了,想在这买房子。哦,她看房子的消息被我朋友知道了就告诉了我,我特地让我朋友给她透露我对面的那套房子的房主急用钱要低价出售,她一听就买下了,其实我是故意的。那套房子市场价三千多万,我一百万就卖给她了,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呢”祁惑从桌上的水果盘里拿起一大串青提给了严烁,随后从电视上找出纪录片给他看:“咱不看动画片了,看点有意思的,等你情况好些了能出去活动了就可以从这些地方里面选,我和你姐带你去玩。”
严烁笑着点了点头。
他是很不幸的人,但是这种不幸现在戛然而止了,幸运女神好像发现了被她遗弃在角落的孩子,又赶紧捡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歉疚地开始了补偿。
现在幸福得要命了,妈妈看到一定也会开心吧。
纪录片的开始是一片有极光的夜空,严烁瞬间被吸引住,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屏幕。
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这样就可以去向往的地方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哎要不这样吧小孩儿,把你姐当初那个书法老师找来教你,你喜欢行楷吗?就是你姐写的这种。”祁惑安置好了作品后转身问严烁。
“喜欢。”“那好办了,让那个老师来启蒙,然后你课余练习什么的可以让你姐指导你,她拿过青城书法大赛的一等奖呢,是吧皎皎。”祁惑脸上又是抑制不住的骄傲。
“哥哥,以后你和姐姐的孩子一定很幸福。”严烁低着头喃喃地说。
还没等祁惑说话,孟弦妜就先拉住严烁的手让他抬起头:“我们不要小孩,有个弟弟就行了。”
严烁的小手紧紧抓住孟弦妜白皙细腻的手,孟弦妜顺着这股力道看去,他的手和胳膊上有许多细密而深刻的疤痕,都是在疗养院的时候留下的,她想起那一个多小时的音频里他挣扎时的喘息声和痛呼声,觉得眼前一片血光。
欠下的都得还,一个都跑不掉。
夜凉如水。
严思霖披着外套坐在院子里,喝着严峰递到手中的热茶。
“爸爸,杨阿姨和姐姐怎么了?怎么会被警察带走啊,是不是他们冤枉好人?”
严峰沉吟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跟他这个与世无争干净纯粹的女儿解释严家的行当。
“没事,严贺佳闯了点祸,警察带走问问情况。”严峰想,还好她不太用手机,也不关注新闻。
解释很合理,严思霖不疑有他地点点头,她知道严贺佳劣迹斑斑,三天闯一次小祸,五天闯一次大祸,经常上房揭瓦在严峰的耐心和底线上反复横跳。
“那就行,昨天真是吓我一跳,大哥呢?大哥好久都没回家了,他不想我吗?”严思霖鼓起腮,像可爱的小金鱼,白里透粉,看得严峰一阵晃神。
严诚接手了严家的毒品走私生意,常年在金三角驻扎,偶尔得空也是在美国待着,甚少回国。严思霖其实一直有些怕这个心狠手辣花天酒地的大哥,和他的接触也算不上多,但自从上次严诚回国后被严峰逼着去看了严思霖的个人舞蹈汇演后两兄妹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严峰为此还专门拿严诚和严贺佳出来对比。
“他最近不是很忙,明天我让他给你打个视频,下个月等他手头工作全都干完了以后就让他回家。”严峰摸摸严思霖的脸:“有这么个妹妹他小子还不知道多往家里跑,回来训他。”
“那可不行,我知道,大人要工作的,大哥工作这么忙,等他回来了一定要多给他做点好吃的。”“他自己潇洒着呢,亏待不了自己。”
“爸爸,我下周还想举办一次汇演好不好嘛,我还想生日当天去,穿着我最喜欢的裙子。”严思霖拉着严峰的手左右摇晃着撒娇。
“必须行,我这就找人去办。”严峰脸上没有半点平时威严的样子,此刻只剩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严峰转过去的一瞬间,严思霖还在笑着,只是不达眼底。
嘴角的弧度显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