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觉前接到通知，一队是凌晨三点那一批上船。

米哈伊尔和严科怨气冲天：“凌晨三点啊，被窝刚睡暖和就要起床，会不会太残忍了？难道不能安排在早上十点之后吗？”

鲍里斯听到这话，不悦道：“这可不是军人该说的话。”

米哈伊尔抢白道：“我不怕流血流汗，但我怕早起。”

鲍里斯横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过多斥责，大概也不想影响大家即将回归的喜悦。

其实林克在得知这个上船时间后有点淡淡的失落。倒不是因为不想太早起床，而是想到在这里自由度大得多的艾菲尔，肯定不会选择跟他们乘坐同一艘船。

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片段，陆杨也在其间，荒诞而徇烂。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起床哨惊醒，心头充盈的竟然是委屈。他看了一下时间，离上船还有四十分钟。米哈伊尔一骨碌爬起来就往洗漱间冲。

林克拿着毛巾和牙刷走出去，在门口远远看向艾菲尔所在的那栋楼，那里还是一片平静的样子。

“快点，时间不多了。”严科从他身边匆匆跑过。林克也忙往洗漱间跑去。

凌晨三点，他们准时登船。

林克进到船舱找到自己的座位倒头继续睡。睡了将近一个小时，感觉耳边人声嘈杂，他睁开眼，听到有人在说海面上出现了异常。

林克走到窗边，朝外面看了一眼，发现港口收容点的灯光近在咫尺。

他觉得奇怪，问旁边的人：“怎么还没开船？”

那人道：“前方海面似乎有点异常。”

“什么异常？”

那人道：“还不清楚，发现异样的乘客也不确定是否看花了眼。现在船长还在确认之中。”

林克回到座位，放低了座椅继续补充睡眠。

再次睁开眼，发现船刚离开突内斯不远。然而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林克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多了，觉得今天起这么早着实冤枉，在港口滞留了两个多小时。

米哈伊尔从厕所回来，看到林克问道：“你醒了？”

林克问他：“刚才听说海面出现异常，是怎么回事？”

米哈伊尔摆摆手：“哎哟别提了，不知道是哪位士兵没睡醒看花眼，让我们白白耽搁这么长时间。”

林克抓了抓脸，道：“厕所还有空不？”

“空着呢。”

林克正要去解决生理问题。米哈伊尔又叫住他，“嘿，你猜我在甲板上看到了谁？”

“谁？”林克疑惑地回过头。

“艾菲尔先生。”米哈伊尔凑近他的耳朵，悄声道：“延迟开船这件事原本令我非常恼火。但是一想到尊贵的艾菲尔先生也在船上耐心等待，我心里就畅快多啦。”

林克闻言，情不自禁咧开了嘴。“啊，还真是有效，我现在也畅快多了。”

米哈伊尔更加得意：“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凑上来的严科：？？？

林克放完水出来，鬼使神差上了甲板。果不其然看到艾菲尔迎着海风站在围栏边。

他身上舒适的棉质休闲衫在海风吹拂下轻柔地贴着身体，勾勒出健康而和谐的肌肉线条。那个画面让林克立刻想起了男人在床上将自己抱在怀里的样子，于他而言，那就是最致命的诱惑。

——嗨，真是巧啊，你也在这里看风景？

——哟，冤家路窄，怎么会遇见你啊。

——诶，要不找个地方再来一次‘友好会晤’？

林克把着楼梯扶手打了好半天腹稿，还是觉得没有一句能够体现他不卑不亢，不急不躁的态度，也没有一句能让这场‘偶遇’显得毫无破绽。

当他的眼神再次被这个人吸引，内心再度感觉充盈，对于那一段缺失的记忆也就更加迫切想要追回。

但同时也忐忑畏惧。

如果在正常时空下，至少能够知道自己某一段时间是缺乏记忆的。但是他没有，错乱的时空让他失去了通过时间线来梳理自己记忆的能力。

林克心想，不如干脆直接问吧，让男人告诉自己第一次认识的地方，也许这样就能唤回他的记忆呢。

考试系统出这个题，不就是要在两人之间展开这个话题吗？艾菲尔其实也想要帮助自己找回记忆吧。

他正要上去，突然感觉些许异样。空气里下一刻充满了腐败的气息。这个气味...

是娃娃！

林克一惊，立刻警惕起来。

但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娃娃呢？

他环顾四周，甲板上没有可疑发现。

难道是突内斯没有及时销毁的残躯散发出的腐臭味？还是有娃娃藏在船上某处人们没有发现？

就在他疑惑不解要喊艾菲尔小心时，几只怪物从船身外壁攀爬而上，一跃跳上甲板。

海里面竟然有漏网之鱼。

艾菲尔那家伙带着耳机，迎着风。这意味着他听不到动静也闻不到怪物的臭味。纵然他身手了得，也未必能躲得过怪物的偷袭。

“小心——”在怪物扑上艾菲尔的瞬间，林克来不及细想，拼尽全力撞了上去，这个猛烈动作成功将怪物撞飞，但他自己也因为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甲板上。

林克的头部猛地撞向地板，随后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林克——”

他听见艾菲尔时远时近的呼喊。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还好，只要怪物偷袭不成，艾菲尔就能对付它们。

王八蛋，你又欠我一次。林克总算能安心地遁入黑暗。

黑暗在漫长的等待后被撕裂，林克缓缓睁开眼，他看到了一个明亮的房间，千奇百怪的仪器发出节奏分明的声音。

滴滴——滴滴——

这种声音仿佛能把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悲痛和恐惧一点一点吸附出来。

那是陆奇灵蛇之眼里的那个房间。

林克慌忙闭上眼，他想他此时还在梦里。

这显然是一个可怕的梦。

但是他没能醒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他惊恐地睁开眼，看到艾菲尔走了进来。

男人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抱歉，林克。这次我非去不可，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你说陪我回家，回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在宇宙的另一个维度。”林克躺在床上，觉得很丢脸，但是控制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很抱歉。”男人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等这件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回家，陪你去宇宙的另一个维度，好吗？”

林克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用情至深的男人，突然冷笑起来。“你说的话，我还敢信么？”

男人脸上出现一丝怜惜之色，“对不起，这关系到几千万人的性命。”

“别用这些话来绑架我！”林克猛地坐了起来，为了采集数据而连接在他脚腕上的线相继脱落，起固定作用的夹子也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在他的脚腕上划下几道红痕。

艾菲尔心疼地将他的脚踝握在手里，看着林克的眼神竟然带了几分哀求。

但是那对林克来说是鳄鱼的眼泪，这个男人一开始的接触就带着目的，极尽温柔地照顾，详细地为他讲解他们拥有的‘时空之石’体质，在浓情蜜意时答应同他一起回家。

为了能够和艾菲尔一起穿越回他曾经的世界，他兴致蓬勃地接受艾菲尔安排的各种数据收集和身体检查，哪怕有些项目需要躺在一个特制的时空箱里二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能翻身变换姿势，甚至需要插尿袋。

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甚至带着期待去做这些事情，因为他一直以为这是在为回家做准备。所以什么困难他都不害怕，不退缩。

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他都承受下来了。

但是最后怎么了呢，男人并不是为了带他回家，而是为了去另外一个时空带回某件东西，要想带回那个异世界的东西，需要更加强大的‘时空之石’的影响力，而他，是男人遇到的不二选择。

林克不是没有被人骗过，甚至被骗过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令他如此绝望。也没有任何一个骗子比艾菲尔更高明更残忍。

仅仅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从陌生到相谈甚欢，到心生爱慕，到深入骨髓。那个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他的不断靠近，自己一点一点沦陷，直到灵魂的空隙完全被对方填满，与自己融为一体。这个时候男人若要将感情全部收回，势必将他打得粉碎。

另一个男人走进房间，端着一个托盘。

“先生...”

林克朝那个托盘看了一眼，之前他从门缝偷听他们的谈话，正是这个男人告诉艾菲尔，如果自己不配合行动，这些针剂可以让自己失去记忆。

艾菲尔看都没有看那个托盘一眼，对那个男人道：“拿出去，林克不需要。”

他再次看进林克的眼睛。

“我承认，一开始我并不在意你发现真相后会如何，所以我做了一个非常随意和愚蠢的决定。但是现在，你的感受对于我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如果我现在放弃突内斯几千万人的性命同你回去，好的，没问题。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圣人，我根本就不会在意。但是，林克...你会。”

“半年的时间让我足够了解你。你看起来满不在乎，故作洒脱，但是你比任何人都放不下。如果我真的放弃这次行动陪你回去，你会憎恨自己，也会更加恨我。我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本来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你什么都知道了！”

林克双眼充血，极度的愤怒让他满脸通红。“你卑鄙。”

他突然伸手抓起托盘上的针剂，在艾菲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刺入自己的颈部。刺入，注射，拔出，决绝得没有丝毫犹豫。

然后他躺在床上，对男人说道：“也许你是对的。事已至此，我根本无法用几千万人的性命换得自己的私心。但是...如果一开始你就告诉我实情，让我带着使命感与慈悲之心来参与这件事，我会心甘情愿。”

“而不是欺骗——”他的心痛极，声音也开始破碎。

那半年受过的苦他不在意，因为有男人的日子其实很甜。如果什么都是假的，还不如就此忘记。

他也不打算用余生来抱怨这个男人，那不是洒脱的敢说敢做敢爱敢恨的林克。

打入针剂后，床边坐着的艾菲尔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连阻止的动作都没有，大概也不确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式。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

林克感觉脑袋里变得混沌，有些东西渐渐混乱不清，他惊恐地握紧艾菲尔的手，急切地交代他一些话：“带我去突内斯，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感情是真的，我们从头再来。”

“如果...如果一点都没有...你他妈...”林克滑下泪来，“你他妈再也不要来招惹我，半点都不要。把我打晕了放在行李箱里就好。”

艾菲尔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林克死死地看着男人，那些记忆中美好的画面像烟雾一样散走了，充盈在心里的满足感也随之而去。林克能清晰地感觉大脑的某些部分变成空白，和男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再怎么也想不起了。

他用力抓着男人的五指，像是悬在悬崖边的求生本能。

然后男人的脸也渐渐模糊，他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但是直觉对方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正在被从自己的灵魂深处血淋淋地挖出来。

林克的眼睛瞪着浑圆，想要看清这个人，记住这个人的样子。最后徒劳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