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相府里面点起了灯，李则简踱步到书房，晚饭吃了很少的一点，年纪大了，他的胃口越来越小。

今天吃不下的原因还有一点，从宫里出来的消息说，承琪不仅烧退了，还好了很多已经回了王府有三天了。

李则简气得就差摔碗了，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据说随时会死的人，怎么总是死不掉。他若再不死，自己快要老死了。

从得知修王到京开始，他和皇后策划了新一轮对承琪的刺杀，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安排，派出去的人最终销声匿迹，连黑蝙蝠也失去了踪影。

可承琪依然活着。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恨不得自己拿刀去捅了他。

这次郭毖和他在朝堂之上公开弹劾他，算准了皇帝不会杀，但廷杖是躲不过的，买通了几个小太监狠狠地下重手，结果依然没有达成，反而让百官对他们两个另眼相看。

原本是暗的作对，现在成了公然对抗。

对自己很不利啊。

李则简进了书房，坐了下来，背靠上椅背，脑子里想着事，人迷糊起来。最近总是这样，坐着就会睡着，但躺到床上却又失眠。

皇后生日快到了，皇上前日问他如何庆祝，他想着这大概是他和女儿一起过的最后一次大寿了，下一个十年他肯定等不到了，想到这里不免心有悲戚，他恳请皇帝给皇后好好办场宴会，看在他们夫妻二十多年的份上。

皇上答应了，说会让礼部和内务府好好安排。如果在这场和皇帝的斗争中最终他输了，他希望能给李韦一个好的将来。只要她仍是皇后，就可以得到善终。

正迷糊间，听到有人进来，是郭毖的声音，他睁开眼，却见他一脸的喜悦，冲着他道：“李相，我抓到杀成天的凶手了。”

李则简立即清醒了，成天杀了绿萝之后回府，对他说是因为绿萝得知了他们要去杀承琪，所以杀了她，他让他躲在府里不出门，尽管外面陈兴他们四处搜寻，但始终找不到他。

等风声过去，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可是成天居然被杀了，死状极惨，明显是报仇。如果不是承琪为绿萝报仇，那又是谁？

这件事刑部查了很久，没有半点眉目，现在郭毖竟然抓了凶手，让李则简吃惊不小。

“何人所为？”

“一个江湖之人，叫黄四海。”郭毖坐下，走得急，他又出了一身汗。

“有确凿证据吗？”

郭毖点头道：“李相，还记得成天是被劈成两爿吗？仵作验过尸身，这是一把刀直接劈断的，这刀不仅快，而且长。黄四海就有这样的刀，而且他也认了。”

李则简眯起眼睛问：“他为何要杀成天？”

“为了绿萝。”

“哦？”李则简不太相信。

郭毖将手绢放入袖中，道：“我们审了，他是黑蝙蝠找来的杀手，离京前去过满庭芳，是绿萝的客人，后来听说绿萝被人杀了，就发誓要替她报仇。”

“就为了给一个青楼女子报仇？”李则简眯起了眼睛。

郭毖道：“他说了，绿萝和他情投意合，原想着办完事回京娶她的。”

“那他如何寻得成天？”

“他说是在街上转，看到了官府贴出的成天画像。”郭毖望了一眼李则简，“成天并未按李相吩咐躲在府内，而是出去赌博了，被他撞见。”

李则简脸色一沉，对于成天是否出去赌博，他并没有把握，关照他躲起来，但他也不会整天去看着。

如果真如郭毖所说，成天是黄四海杀的，那这个人的功夫不弱，而且他还是黑蝙蝠找来的人，或许可以用一用。

“他为何剜成天眼睛？”李则简又想起一个问题。

“因为他见绿萝眼盲，生气，顺便剜了成天的。”郭毖道，“我也问了这个问题。”

李则简不再说话，低头沉思。

郭毖四处张望，房中并无茶水，他又热又渴，却见李则简穿着长衫，毫无热意，是李相城府深，还是自己太不淡定了？

可这天气实在太热啊，还是赶紧走得了。他站起身对李则简道：“李相，我先回去了，这犯人你看怎么处置？”

“明天，我去刑部亲自见一见。”李则简沉吟道，“或许这个人能为我们所用。”

“你的意思是……？”郭毖眨着眼睛。

“黑蝙蝠已经失踪了，听说被琪三给气疯了？”李则简抬眼望他，“没有了黑蝙蝠，这接下来的事总还要有人去做的。”

郭毖听了嘿嘿笑道：“李相你可真是高明，这黄四海如果能为我们所用，倒是能把血鹰重新组织起来。”

黄四海在牢房里，李则简亲自来见他了，这当朝宰相，虽然老了，仍是威严。只是这眼里满是阴险，和承琪的眼睛大为不同。

黄四海与承琪仅仅几次交往，便知他满肚子的计谋，他的眼睛虽然如谜般不可捉摸，但望向人的时候，却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听了他的话一切都能顺利一般，使得你不由照着他的吩咐去做。

这是一种魔力。黄四海就是被这样的魔力征服，他愿意去充当血鹰的头目，了解皇后他们的意图，去瓦解他们的野心。

“这事是有危险的，黄兄你可要想好了。”承琪盯着他的眼睛。

黄四海望着他手里拿着的倭刀，向他伸过手去：“我见倭人砍杀过百姓，我们老百姓的愿望无非是有吃饭有衣穿，再生个一男半女，过太平日子。若朝廷不能保护百姓，那让他们如何生活？”

他握住刀鞘，用力一拽，承琪没有松手，黄四海一下没有夺过来，奇怪地望了一眼承琪，道：“公子力气挺大。”承琪微微一笑，道：“我需要确认，才能把刀给你。”

“我之前信了黑蝙蝠的话，以为公子是……”他瞟了一眼承琪，见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接着道：“差点铸成大错。我黄四海虽然在江湖上讨生活，但也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男儿要么取得功名，要么行侠仗义。”

他再用力，承琪松了手，将刀背上之后，他拱手道：“一切照公子的吩咐做，那朝中大臣也没武功，公子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如承琪所料，他背着长刀在街上晃，立即被人盯上了。不多久，一群衙役就将他围住，为首一人道：“你背上的刀是官府所追查的凶器，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二话不说拔刀就砍，衙役纷纷举起兵器围攻，但他的刀锋利异常，眼见衙役不敌，他想着如何露个破绽给他们抓了，却不曾想突然背上挨了一脚，一时没有站稳往前冲去，等他回头看，却见一位三十来岁的捕头快速地朝他扑来。

他举刀就要砍，但刀太长，那捕头已经到了近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就此被那捕头按住。

众人将他绑了押回刑部，他把杀成天的事全认了，人本就是他抓了去的，细节讲得清楚详细，郭毖就信了。

此刻李则简站在面前，黄四海想着承琪说过这老头最是老奸巨滑，只有获得他的信任才算成功。见了他的眼神，他心中暗想，果不其然，这老头比郭毖难搞多了。

“你可知杀人要偿命？”李则简看着这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心想这人走在路上一看就不是善类，怕是不能入宫见皇后。

“那成天杀了人，也要偿命，我只是替绿萝报仇而已。”黄四海昂着头：“现在被官府抓了，只能说我时运不济，要杀就杀吧。”

“你不怕死？”李则简冷冷地问。

“怕。”黄四海撇了嘴，“但老子在江湖上每天都要死一回，无所谓了。”

李则简道：“你如何杀得了成天？他的功夫极好，你被抓，还打不过刑部的一个捕头。”

黄四海道：“人都有软肋，成天的软肋就是爱女人，爱赌博。我抓住他的软肋，就能抓住他，绑在树上，要杀还不容易？”他笑着，“至于那个捕快嘛，你们别小瞧他，功夫好得很，做捕快委屈了。”

盯着李则简阴森森的眼睛，黄四海竭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两人对视了一阵子，李则简道：“如果我能保你不死，你愿不愿意？”

黄四海哈哈一笑：“天底下有这等好事？难道你是皇帝？”

李则简脸一沉：“我不是皇帝，但我比皇帝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