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邱不动声色，放下刨子问：“先生可有图样？”

“没有，相信张木匠一定能做出来，椅子下装几个轮子即可。”

张晚邱点头：“明白了，是何人所坐？”

来人叹了口气：“家中小弟，遭歹人之害，挑断了脚筋，想是永远站不起来了。”

他观察着张晚邱的表情，但张晚邱顾左而言他：“这样的话，请先生先交一两银子定金，半月之后来取，漆色可到漆样板前挑选。椅子做成再付其余的钱，总共三两银子，若无异议我今日便可做。”

在来人选定漆色之后，张晚邱从架子上取了一张纸，写下“半月后交付轮椅一张，银三两，定金一两。样式自定，清漆。”

来人将一两银子交给他，收了字条却并不离去，而是坐到竹椅之上看他做工。

张晚邱一脸镇定地刨着木花，并不看那人。

看他刨了两块木板之后，那人笑着问张晚邱：“张木匠，你的手艺是家传的吗？”

张晚邱低头刨着木头回答道：“算是吧，小时候跟家父学了些，后来自己喜欢就琢磨。”

他望了一下那人问：“先生贵姓？”

“姓罗。”那人笑眯眯地，张晚邱点头道：“罗先生是位好兄长。”

“我家小弟被歹人抓了，幸好有好心人将他救了出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那人，无法感谢呢。”

“哦？”张晚邱抬眼又望了下罗先生，仍是低头做工，并不说话。

罗飞一直望着他，心想着张家人果然不一般，滴水不漏，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于是他站起身道：“那不打扰张木匠了，十五天之后我来拿轮椅。”

望着罗先生离开的背影，张晚邱吃不准他的身份。

讲的话似乎是关于顾家小儿的，但说找不到救人的人又不对。似乎是个知情人，却又像是不清楚内情。

张晚邱自然不会去挑破这层纸，喜儿让他们隐藏起来，说明一定有人会瞄上他们，想到这里，他叫来儿子张小秋。

“去和叔叔伯伯们说一声，最近都不要到我们家来。”

张小秋应声准备出门，张晚邱把他叫住：“暂时不要去了。”

在深山中久了，张家人本能地拥有了如野兽般的警觉和敏锐。

张晚邱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屋子周围，会有人盯着。

“你去买几张烧饼回来，再买一只酱鸭。”他拿了点碎银子给儿子：“记住，哪里也不要去，买了就回来。”

张小秋拿着钱出门，张晚邱走到店门口，靠着门框和对面米铺的掌柜隔街说话，眼睛却盯着儿子远去的背影。

在儿子身后不远处，有个陌生的身影跟了上去。

米铺老板冲他道：“这几天估计要下雨，我今个儿刚把米晒好，忙了一天。”

张晚邱笑道：“让你儿子跟我学木工吧，不用担心天气。”

米铺老板啐了他一口：“我儿子是要接我的米铺的，不如你的儿子做我家的赘婿，我考虑把城南的米铺给他管。”

张晚邱哈哈大笑：“我家小儿，怎能入赘你家？”

“有何不妥？我家女儿哪里配不上小秋了？”

张晚邱踱步过街，假装要去打米铺老板，在与他打闹之间，他的眼光迅速地发现了在房屋拐角处盯着他的目光。

果然，他被人盯上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张晚邱决定要将信息传给张濮等张家人。

但是该采用什么的方法呢？

张小秋拎着东西返家，张晚邱关上店门，和儿子一起吃了晚饭，问他：“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有没有人跟着你。”

张小秋点头：“有，我发现了，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能看出来是什么人吗？”

张小秋想了一下：“爹，我不确定，但像是官府的人。今天来店里的人，也像是官府的人。”

他见父亲认真听他的话，继续说道：“我听说刑部的尚书大人姓罗，而且很年轻，你说会不会刚才那人就是罗大人？”

“他来干什么？”

张小秋冷笑道：“还不是因为我们是张家人？琪三公子不是往贵州去了吗？对我们家的财宝，怎肯放弃了的？”

他有些不满：“早知如此，就不去救平王府的小孩了。”

“你懂什么？”张晚邱低声喝道：“少东家让我们听顾侍卫的话，我们就得听。”

“那如果皇上的话和顾侍卫的话不一样，你听哪个？”他的眼睛盯着父亲：“如果少东家死了，我们听谁的？爹，不该听皇上的吗？”

“皇上要我们的财宝，你的意思是交出去了？”张晚邱望着儿子，他已经年老，下一辈人的想法和活法，他管不了，至少在交财宝这一点上，儿子倒和他想的一样。

“我们被朝廷盯上，只有两条路，要么听朝廷的，要么被朝廷杀。”

张小秋的声音冷静，他继续说着：“当年大家都听琪三的，不也是听朝廷的吗？只不过现在换了皇帝，父亲你心中不安也是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归顺朝廷？”

“何来归顺之说？”张小秋连忙制止了父亲：“我们本就是天朝子民。”

张晚邱不再说话，他沉思许久，才道：“还是等一等喜儿娘子的消息。你明天寻个机会出去到顾府，把今天的事告诉她。”

父亲胆小，张小秋有些不屑。

他六岁被父亲从贵州深山接到京城，近十年的京城生活，虽然还未挤进到上层社会，但比起他小时生活的环境，简直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他已经有些模糊了，但他仍记得衣不蔽体的日子，最穷的时候，他们兄弟三人穿一套衣服。

后来他问过父亲，为什么在他记忆中家里曾经很穷？不是有财宝吗？

张晚邱告诉他，财宝深埋在地底下，并不能用。而他们家一支，不是海陵王的直系，因此在张家的地位不高，每次分食物和家用，都不如别的人多。

所以将张家几位老者要派人前往京城的时候，张晚邱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现在看来是做对了。

只是，张小秋眼里的父亲老了，做事变得瞻前顾后，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听皇帝的才是正确的道路。

至于那个跑到他们老家去的琪三，在张小秋看来，只不过是一个过气的王府公子而已，他连王爷都算不上，有什么可怕的？

第二天一早，张小秋按父亲的吩咐走出店门，假装去给买家送木器，推着一个小木车往南去。

在他的身后依然若即若离地跟着一个人。

张小秋不紧不慢地走着，拐过两个街角，跟着张小秋的人突然发现张小秋不见了，路上只有一辆木推车。

正错愕间，张小秋走到他面前：“这位大人一直跟着我，是有事找小民吗？”

张小秋眼神恭敬，但语气并不谦卑。

跟踪之人没有立即答话，张小秋接着道：“请大人带我去见刑部罗大人，小民有要事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