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山村的夜。

小屋燃烧的壁炉将一切寒凉驱逐在外。

许豆蔻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阿文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打转，搅动着她敏感的神经。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温暖光晕。

她看向紧闭的门扉，想到门板的另一边是萧昀，她更像是怀揣着一把火，这把火一点点灼烧着她的脏腑，一点点蚕食着她的意志。

萧昀曾经因为萧承奕把集团股份大半留给宋京姝而感到愤怒，现在却因为她的离开，而轻易放弃，若是宋京姝是存心考验他，那么现在，他已经被踢出局了。

她拿起床头桌的手机，反反复复斟酌措辞，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一个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才又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卧室门外，萧昀从昏暗中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壁炉将要熄灭的火焰，动了动僵硬的上半身，掀开绒毯，从沙发上起身，给壁炉添了一把炭火。

他没有重回沙发，而是向着卧室门走去，手搭在门把上轻轻一压，房门便被打开。

卧室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大床和床头柜，灰白的墙边安置了一张书桌和座椅，便没有其他多余的空间，床下铺了米色地毯。

萧昀目光垂落，看着熟睡中的人，俯身，抬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碎发。

睡梦中的许豆蔻，五官在光晕中显得异常柔和，他半跪在地毯上，把她落在被子外面的手握在手中，慢慢贴上自己的脸轻轻地摩挲着，就好像许豆蔻主动抚摸他一般。

他满足的喟叹一声，睁开眼，吻了吻她的手心。

“为什么要离开，我哪一点不好，我改好不好。”

这样一句自言自语，自然没有人回答他，床上的人似乎是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一阵麻痒，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把手抽了回去。

握在手中的温热感消失，萧昀站起身，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走出卧室关上门。

而后披衣走出小院，向篱笆墙外的越野车走去，敲了敲车窗玻璃，阿文降下车窗，探出头来。

“少爷？”

“你下午都告诉她了？”萧昀问。

“对不起，少爷，是我多嘴。”真是什么都逃不过萧昀的眼睛。

“没事，你做得很好，现在你立马去蓉城市区，查一查那个姓顾的男人，顺便做一件事情。”

萧昀抬起薄薄的眼皮，眼底的精光混杂着冷意。

几分钟后，越野车在寂静的黑夜中，车灯在弯道处晃了晃，彻底消失在山道上。

萧昀立在原地，呼出的热气凝结成白雾，抬起视线看向无半点星子的夜空，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

一个小时前的申城，萧家。

萧承奕在随身护工的帮助下下了车，随后抬手制止护工上前推轮椅的动作。

“你们在这里等着。”

说完沉着脸自己驱动轮椅向前，别墅内的帮佣听见动静，看见萧承奕回来，早已打开别墅门，候在客厅。

宋京姝端了一杯牛奶刚要走上二楼，又停下了脚步，走回客厅。

她睡裙外搭着宽松的针织开衫，更显得清瘦，加上脸上疲惫的神情和眼底的青黑一片，不难想象她最近的状态有多差。

她对客厅的帮佣说：“都去休息，这里没有人需要照顾。”

帮佣大概对男女主人之间的氛围早已习以为常，纷纷走了出去。

“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了吗？他毕竟是你的儿子！”

萧承奕的轮椅停在宋京姝面前，两人的脸色都不好，完全看不出夫妻之间该有的和睦恩爱。

“对，你也说了，他是我的儿子，不是你的，既然你一直心有芥蒂，当初又为什么与我达成那样的协议？”

宋京姝冷笑一声，施施然坐到沙发里，眸中的悲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喃喃地说：“如果他还在，萧昀或许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不是好母亲，对于这一点，我从未否认。”

“你想多了，对于当初所做的决定，我没有半分后悔，今天回来，就是想要解决萧昀的问题，你不要扯远了。”萧承奕说。

“你当然不能后悔，因为这是你欠我们母子的。”

宋京姝语气尖利，情绪起了波澜，眼眶微红，泪珠在打转，却极力忍耐着不让它滑落。

“为了萧昀好，这件事最好烂在我们肚子里，谁也不要再提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并非萧家人，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萧承奕说。

“我当真佩服你的胸襟，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算，又替别人养女儿，是因为自己做不了父亲，所以心有不甘？”

宋京姝抹掉眼角的泪，讽刺的说。

“就当是吧。”

萧承奕忽然说，他的背一点点塌陷下去，痛苦的闭了闭眼，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片刻后抬起头说：“把他弄回来吧，豆蔻的事情你也不要再管了，我来安排她的去向，是我对不起林汀晚，不能让她的女儿再深陷萧家这个是非之地，对于他们两个来说，痛苦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淡忘了。”

就像现在，他早已经想不起林汀晚的相貌，多年来只对一个名字还有执念，时间可以扫平一切，哪怕是执念也终究会散去，变成心底的一道划痕。

倏忽二十多年已过。

萧承奕和林汀晚分开的最初，每晚拉着朋友在会所买醉，在走上纨绔子弟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有一天晚上，他醉酒后，搭乘好友的车在回去的路上出了车祸，车上三个人，唯一清醒的是开车的朋友，在紧要关头护住了他，当场身亡。

他在医院清醒后，睁开眼就被一个陌生女子掐着脖子扇了一巴掌，她是是好友的挚爱。

也是他如今的妻子，宋京姝。

那场车祸，萧承奕是唯一的幸存者，另一个坐在后排的人，送到医院没有抢救回来，最惨的是宋京姝的男朋友，顾清柏。

车祸时扑在萧承奕身上，被货车坠落的钢筋刺穿心脏。

萧承奕当年醉酒不省人事，半躺在副驾驶上，被护住时，仍旧被刺伤了腹部。

命是保住了，但是失去某些能力，不能再有孩子，知道这件秘密的人不多，萧家老爷子生前一直怀疑萧昀的来历，都被他掩盖了过去。

说是受伤之前便有了，时间恰好又对得上。

毕竟出车祸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可谓是放浪形骸，连顾清柏都看不下去，差点要与他绝交。

车祸后，他曾一蹶不振，整日沉浸在悔恨中，失去爱人和好友的痛每日折磨着他，直到有一天宋京姝找上他，寻求他的帮助。

生下萧昀后，宋京姝就出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

甚至是他，好几年不敢独自面对这个孩子，只要一看到萧昀，就会想起为救他而死去的顾清柏。

把萧昀养成现在的模样，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