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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 分类:现言 | 字数:75.3万

第30章 同学

书名: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字数:4819 更新时间:2024-11-16 13:06:43

“再见!叔叔!”急性子的陈晴走到他们跟前,她一拍陈雨的肩,甜甜先欣喜地喊出“大姨妈妈!”陈雨脸上跟着喜,可齐星还没动脚,她不好不介绍,“这是我姐,这是我同学齐星。”

“你好!”陈晴大方问候,她倒伸出手了,和齐星的一碰。

“姐夫呢?”陈雨环顾左右。“停车场。”陈晴解释,她拉着箱子就往北广场方向走,并自来熟地邀请齐星一起坐车,“有人接吗?没人接,跟我们一起,反正空一个座位。”

“不了,不一个方向。”陈雨不欲和齐星发生更多纠缠,她拦着陈晴,自顾自往北大踏步走。

“不好意思啊,陈雨肯定是累了。”陈晴有点尴尬的笑,她向齐星道歉。“没事,没事,我们是老同学了。真不一个方向。”齐星为陈雨找补,他本来也往北,在陈晴注视下,只好往南,他扶着行李箱的杆,走着路,按着手机键盘,“你在潞城待多久?”他发消息给陈雨。

玫红色把陈晴白皙的脸衬得像瓷,陈雨比她个高,她依偎着陈雨的胳膊上,像妹妹而不是姐姐。陈雨的另一只手拖着甜甜,陈晴走了几步,才想起口袋里有专门给孩子准备的大白兔奶糖,她停下脚步,掏出来,剥好,塞甜甜嘴巴里,听孩子软软喊一声“谢谢大姨妈妈!”。

孙大力等候多时,看到妻子和妻妹,马上出来迎接。每次大吵后,陈晴都会间歇性地对孙大力好,前几天,她堵着救援车,让孙大力道歉,孙大力道了,她找回了面子,这几天,正是蜜里调油,恨不得把大力供起来的时段。“姐夫!吆,换了宝马啊!”陈雨惊叹。“哪里,哪里,二手的。”孙大力谦虚。“大姨爸爸!”甜甜扑进孙大力怀里,被孙大力像个洋娃娃似的举高高、绕一圈,咯咯笑。

说来奇怪,孙大力和甜甜没血缘,特投缘。,想当年北京雾霾最严重时,甜甜由陆援朝带着回潞城仨月,全职主夫孙大力和丈母娘是带甜甜的主力,小猫似的甜甜三十斤来的,愣是被孙大力喂胖了,四十斤回去的。“壮壮呢?”陈雨问。“壮壮哥哥呢?”甜甜同时说。“补课呢。”陈晴抓抓她的大波浪。“双减了,还补呢!”陈雨浓密睫毛下的小圆眼睛满是诧异。

“互助,互助,教师子女互助!为了接你,我请假了,可地球不毁灭,壮壮不放假。”陈晴打开互助小组群,头歪在陈雨的脖子上,和陈雨细道原委。

“你悠着点吧,你见哪个学霸是鸡出来的?”陈雨劝姐姐。“不是学霸更要鸡。”陈晴在儿子问题上从不退让。忽然,她察觉到陈雨眼皮上的红,“你是不是哭过?”

“姐,你可真有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还能给壮壮补上课。”陈雨是听不见高手,她举着陈晴的手机,研究他们的聊天记录,尤先生发了几张图,直播孩子们的学习现状。

“干嘛不搞个直播算了?”陈雨建议。“什么直播?怎么直播?”陈晴迷茫。“你让尤老师开通视频号,设置成只有你和几个特定观众的人看得到的视频直播……”陈雨的快乐当真全靠小科技支撑,她见姐姐操作笨拙,掏出自己的手机演示,她没来及把齐星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你在潞城待多久”弹出来,陈雨手顿了下。

陈晴眼尖,看见了,问:“谁啊?你这刚回来,就有人知道了?说好了,明天,我们做头发、买衣服,后天回绿江过年,初五回来,初六我们去木屋玩一天,初七回来路上去滨湖城看别墅……”陈晴叽叽咕咕着,甜甜在一旁抓住关键词,“木屋是什么?”

“是你壮壮哥哥最喜欢的农家乐、度假村。”孙大力答。

“好,好,爸,现在啥情况?”陈雨扯下勒得闷气的围巾。前不久,陈抗美才做了个小手术,丧妻后,他更古怪,更暴躁,对身边人更挑剔。

“锅碗瓢勺,都摔过一轮了,大力全给换成不锈钢的了。”陈晴对坏脾气的陈抗美毫无办法。

“姐、姐夫,我不在潞城,你们辛苦了。”陈雨由衷的说。“看你说的,姐永远是你的后盾,姐在,娘家就在。”抒情是陈晴的拿手好戏。

到家了。

到家不到俩小时,陈抗美就给陈晴出了一道难题。他要出版诗集,要正规出版社、正规书号的那种,印多少无所谓,但网站、书店都要上架,能看到销售,亲戚、朋友、老年大学的同学们,要人手一本,如果能开个小型发布会更好。

时间紧、任务重,今年六月,诗集陆援朝逝世两周年定要问世,《纪念援朝之抗美书》是诗集名,诗集内容,含陆援朝的照片五十张、两人合影四十六张、全家福十张,每张照片附陈抗美诗作一首,陈雨在客厅,看父亲铺排了一地一桌,诗均用毛笔蘸浓墨写在宣纸上,她捡起一张,念出声——“用一生换一首诗,只有你我能读懂……”

这是原创。

再拿起两张,那是经典——

“诗经·唐风·葛生

第30章 同学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诗经·邶风·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陨兮!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陈雨脚边的墨宝来自西晋——

“潘岳《悼亡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惶忡惊惕。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陈雨俯下身,正对着的是老熟人陆游,陈抗美抄录的是《沈园二首》——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陈雨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认为所有仪式感、表面功夫都是活人的内心戏,一方面又深切感受到从古到今类似的鳏夫的爱。

甜甜走进姥爷的卧室,发现陈抗美的房间挂着镶着框,装裱好的一幅字,还是陈抗美的墨宝,仍是悼念亡妻的主题,许多字儿,小朋友不认识,她喊着:“妈妈,你快来,看看姥爷写的是什么?”

陈雨跨越墨海,走过宣纸铺成的田,来到女儿身边,她被眼前的长卷吓一跳,她念出声——

“吴文英《莺啼序·春晚感怀》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

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幽兰渐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

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

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

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躲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落款和陈抗美在客厅里摆着的所有毛笔写就的作业一样,“潞城抗美悼亡妻援朝书”。

“妈妈!妈妈!”甜甜抗议,只因陈雨越念声音越小了。

“先吃饭,先吃饭!”孙大力张罗着,打破了僵局。“孙!大!力!注意你的脏脚!走路看清了,别踩着我的诗!”陈抗美猛咳一声,提醒女婿,他回头再一次试探兼命令小女儿,“陈雨,六月、六月,我见到诗集!”“我去问问,我去问问。”陈雨满脑门官司,她拍了几张发给曾文文。“到时候,我去老年大学诗词班和书法班一发书,他们准说,嘿,这老头,真有你的!”陈抗美踌躇满志。壮壮和甜甜打闹着,互相拿抱枕砸,陈抗美在饭桌前,倒上一杯老酒,第六遍喊外孙外孙女,“来吃饭啦!”

陈雨接了个视频连线,来自郎因,郎因问完全家好后,忙着和陈雨对口供,“三十晚上,好歹和我爸妈拜个年!记住,我说你寒假一放就回潞城了。”“怎么还不过来!”陈雨挂掉电话,发现壮壮和甜甜还在疯玩,陈晴着急忙慌地收着姥爷的墨宝。“这要是我们小时候,早就打到脸上了。”陈雨听着陈抗美第七遍喊“来吃饭啦”,心有余悸地回忆。

“两个月前,爸还打了我一巴掌。”陈晴小声嘀咕,陈雨帮着她卷写着诗的宣纸。“为什么?爸还打人?”陈雨眼睛睁得有卷纸筒筒口那么大。“我给壮壮一巴掌,我发誓!”陈晴举起左手两只指头,“一秒不到,老头甩我一巴掌,他说,你敢动壮壮一下,试试!”陈雨忍俊不禁,“可以想像,隔代亲!”

晚饭罢,梳洗罢,陈雨才注意到潞城一中99级群,半年没有人说一句话,今天因她和齐星的对话而沸腾。在陈雨“不是像,就是我”后,起码十个人打出干瞪眼的表情符号,还有十个人打出心形眼,流口水的表情,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终于,中文原名马丽,而今旅美的玛利亚,发了句语音:“大才女、大帅哥,你俩究竟见上没?”

“见上了,见上了。”陈雨半靠在床头回,陈晴在洗漱,她今晚不回去了,姐妹俩一贯的规矩,陈雨回来都要和陈晴睡几晚,彻夜长聊。

壮壮和甜甜在另一间,一个已经睡在另一个肚皮上。

“然后呢?”群里,玛利亚追问。“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陈雨打出字,发出去,想想没妈了,又撤回。

有人敲出表情,表情附字:“别撤回啊,怀孕了,大家一起想办法”。

陈雨“噗嗤”一声笑,人啊,什么时候认识的,任何时候相遇都像初识时的年纪和氛围,这感觉又像回到中学上课讲小话。

她拍拍干净整洁的床铺,对着明亮的窗户、绿色的窗帘,秒回少女时代。“哇!陈雨!”陈晴在浴室,尖叫出声。“什么情况?!”陈雨被姐姐一声叫,秒回现实。

“我太激动了!”陈晴夸张地捧着脸,她打开了陈雨带给她的礼物,sk2礼盒,敷上了昂贵的面膜,揭开那一刻,“我年轻了五岁有没有,有没有?”

“有!姐,你是我妹!我出去一下。”陈雨站在洗脸池前,顺手洗了把脸。“这么晚,你去哪?”陈晴挺着油光水滑的脸,一掐腰。

“好几个同学回来了,都十来年没见。说去明珠广场聚聚,爸不是说要出诗集吗?下午我问我一闺蜜,说北京出,起码要十万。有个同学,在潞城的出版社,我去问问价。”陈雨简单介绍时间、人物、地点及事由,并不耽误十分钟搞定一个淡妆,看的陈晴目瞪口呆,她出门通常要一个小时,还得孙大力三请四催。

“叫你姐夫送你一下?”陈晴说着就要拨孙大力电话。“别麻烦了,我叫个车,姐夫累一天了。”陈雨挥手,套上大衣和靴子,消失在门口。

一分钟,门铃响,陈晴开门,陈雨卸下靴子,解释太热了,她蹬上陈晴的高跟鞋,大一码,凑合着穿,她哒哒哒走远。

男:“人皆寻梦,梦里不分西东,片刻春风得意,未知景物朦胧。”

女:“人生如梦,梦里辗转吉凶,寻乐不堪苦困,未识苦与乐同。”

陈雨上一次进ktv还是三年前,有孩子后,她的夜晚基本都留给孩子,全职带娃这一年半,陈雨更是只能在桐桐上学时出门。聚会由高中时的班长崔翠发起,崔翠,外号翠翠婆婆,典出自耳熟能详、人尽皆知的儿童剧《小龙人》。

她在本地读公安大学,毕业后做警察,虽然是文职,眉宇间尽显英姿。同学们排排坐,共计十一人。陈雨进来时,他们一瓶瓶开着酒,再一瓶瓶人传人,传到在座每个人手里。陈雨打完招呼,找个空座坐下来,一位男生,名叫鲁志的,对她说,“你随意,能喝多少喝多少。”陈雨爽朗地笑,“没事,你给我一瓶吧。”崔翠看见鲁志递瓶子给陈雨,大声说道:“你别欺负陈雨!”

男:“天造之材皆有其用振翅高飞无须在梦中”。

女:“南柯长梦梦去不知所踪,醉翁他朝醒觉是否跨凤乘龙。”

歌声里,鲁志也冲崔翠喊:“你说什么?!我听不到!”陈雨在一片喧嚣中,接过酒瓶。

他们都以为陈雨是乖乖女、滴酒不沾,其实,陈雨千杯不醉。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带摄制组、拉赞助、跑关系,陈雨早从一届书生变成江湖卖艺的。但海量和工作无关,是天生的。

老方常说起一个段子,有一年,他和陈雨一起打去内蒙拍铁蹄马,当地兄弟单位接待。饭局前,老方安抚她,“别怕,待会儿,我替你喝。”谁知,内蒙姑娘唱完祝酒歌,献上哈达,连敬三杯,老方还没到替陈雨的时段,已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