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班
作者:作家林特特 | 分类:现言 | 字数:75.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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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红蓬
弓兵斜着眼看人的样子,让陈晴想揍他。
许是没有趁手的工具,许是弓兵在朋友圈叫嚣的不会饶过孙大力,许是陈雨告诫陈晴的话,“严格说起来,姐夫这是犯罪!弓兵如果追究,要判刑!”真的吓住了陈晴,总之,陈晴忍住揍弓兵的冲动,只是踢踢他绑着石膏的腿,“往里收点!让我进去!”
还是上次和黄群见面的茶馆,弓兵腿脚不便,他们约在一楼见。一楼半层是书店,半层是水吧,轮到包厢性质的角落,空间小而局促,弓兵坐在入口处,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谈吧!想和解,什么条件?”弓兵妄图以气势压倒陈晴。
陈晴瞪着弓兵,这个杀千刀的,害得她负债累累,丈夫被迫逃亡的仇人,她深吸一口气,“千万别发火,千万别发火,千万别发火。”默念三遍,她能开口了。
“是你想和解的话,谈谈什么条件吧!”陈晴反将一军,她拍了下面桌子。
“你别以为握着黄群的牌,我就怕了你!告诉你,孙大力犯的事儿,比我的大多了!”弓兵才不怕陈晴一个小学老师呢!
服务员一挑帘子,“是叫我吗?有什么可帮您的?”她听见拍桌子的声音。
“那你试试?我和大飘柔说说,黄群的存在,黄小芸都上三年级了,不知道大飘柔能不能饶得了你。”
“自己老婆饶不了我,也不会向着你的!”弓兵轻蔑地说。
“听说弓小兵学习很紧张啊,不知道,小兵忽然发现有个妹妹,还有个小妈,算不算正式考试前的压力测试?”陈晴极力表现地气定神闲,她是拿弓兵的父母心为赌,说实在的,她不是很确定这人还有没有寻常人性,毕竟孙大力和他快认识一辈子了,说骗就骗,坑起来不眨眼。
熟料,弓兵脸色一变。陈晴心里仿佛有鼓,咚咚心跳似鼓棒敲击,她看着弓兵一闪而过的忐忑、疑虑,鼓点轻快而铿锵,如为自己喝彩,她找到合适的角色和节奏对付弓兵了,想象作为老师,对待一个担心孩子未来的家长,感觉就对了。她微微笑了笑,驾轻就熟地和“家长”说起孩子的前途,“人生重要的不过那么几个关键时刻吧?”
“操!你威胁我!”弓兵扭过脸,他鼻孔不自觉长大了,呼出去气的声音明显加重,只比睡着了打鼾,轻一丢丢。
既然弓兵是有基本人性的,陈晴舔舔嘴唇,再进一步,再加一个娃,攻其最弱处,“黄小芸更不用说了,私生女不是什么好名头吧?我都不用大张旗鼓,只要和他们班主任聊聊,在任课老师中稍稍提一下……”
“有你这样做老师的嘛!”弓兵恼羞成怒,两手齐齐伸向桌子,狂拍一气。
陈晴见好就收,翘起二郎腿,抬起下巴,看弓兵。
服务员再次挑帘而入,她又听见拍桌子的声音了,慌乱地问:“来了,来了,有什么可帮忙的吗?”
“没有!”弓兵没好气。
“有的话,请您按键,”服务员指指桌旁的一只红色按钮,“别拍桌子了。”她见两人面色不善,说话声越来越小,怯怯退出前,几乎无声。稍后,这边,陈晴和弓兵沉默对峙,那边,服务员和经理嘀咕,“可能碰上来谈离婚的啦!感觉随时要砸碎桌子!”
弓兵想点烟,没点,他把烟盒往桌上一扔,斜睨着陈晴,陈晴感觉大局已定,露出老娘不是好惹的的本相,弓兵突然低下头莫名笑了下,抬起头时,冲陈晴道,“行啊,孙大力没白忙活这么多年,娶了个好老婆!”
“谢谢!”陈晴挺直脊背。
“可你知道大力在背后怎么说你吗?”弓兵憋不住使坏。
“什么?”陈晴有些不自然,她近期和孙大力关系不好,可并不想让外人知晓。
“疯女人!”弓兵攻击到。
“你!他!”陈晴银牙暗咬,就最近孙大力的态度,她能想象他对自己的评价。但想到临来前,陈雨告诫她的,凡事以目标为导向,虽然没明白具体如何导,不过目标能达到,啥不能忍?陈晴把气咽了回去,“开什么玩笑!”她把话,把语气,圆回来,“我要去接孩子了,痛快点,这事儿,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不追究孙大力了,你也不许提黄群的事儿,我的两个孩子,但凡有一个知道这事儿我, 都饶不了你!”弓兵重回恶狠狠态。
“不止是不追究吧!”陈晴心里是希望孙大力逼着弓兵答应的赔偿能兑现的,她将这话和盘托出,弓兵第一时间弹起来,医学奇迹几乎出现,他差点跳着把石膏挣脱。
“你把我们家害得这么惨,房子房子拿不到,贷款贷款要还,债一分不少,不赔一分钱是不可能的!”陈晴绷不住了,带着哭腔,“退一万步,大力现在因为这房子,因为房子和人打架,要赔偿,新债加旧债,一时半会无心做所有事,全陷在房子里,你出于良心,你算是怕报应,也该割点肉吧!”
陈晴此话完全是临场发挥的,教师的口才终于派上用场,杀人不过头点地,把她逼急了,不知道她还会干出啥,弓兵沉吟一会儿,问了陈晴家欠的总账,她支支吾吾说不清,只说记得孙大力要赔偿房地产开发商中介的钱,十二万。
第4章 红蓬
“我出一半。”弓兵敲敲桌子。
“一半我们的损失?”陈晴为自己鼓掌。
“一半打架赔偿款,六万。”弓兵城府极深地说,他心里也在测算陈晴会不会答应。
“不行,我绝不答应!”陈晴喝道。
“那就十二万,我承担你们因承受不住打击惹了一身骚的钱,过去的事不追究了。”弓兵抽出烟盒中的一根烟,往外一丢,仿佛丢掉往事。
“不行!”陈晴态度依旧坚决,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想起陈雨从前说过她手中最大的王牌是可以不合作,陈晴冷笑一声,站起来,“反正我不接受,你想清楚再找我吧,我给你一周时间考虑,过时,我老公不知在哪里,工作已经一败涂地,也没什么好输了,鱼死网破这事儿,我干得出来,你听孙大力说过我是疯子,发疯的样子,你要想见识,很快就能见识到,我还有一节课,先走了!”
陈晴拎起包,头往后仰,梗着脖子,吸溜了下鼻子,弓兵的腿照旧拦在出口处,这次,陈晴没让他放下,直接跨过,扬长而去。
“你们一个月要还贷多少?”弓兵挑起帘子,问陈晴,茶室众人侧目,正在八卦的服务员和经理停下碎嘴子,关注事态进行中。
“五六千。”陈晴拿不准确切数字,她回到茶室。
“我最近在筹备一个新事儿。”弓兵撮着牙花子,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的下巴,他在犹豫,在评估,他上上下下看着陈晴,仿佛要把她衣服扒光,陈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墅的事儿一爆出来,黑县食堂的工作孙大力就停了,弓兵躲着孙大力,自然不会主动让他复工,早就找好了继任者,就是孙大力手把手带出来的老曹,老曹本地人本地发展,五十来岁早早内退,有份退休工资,比孙大力还经济实惠,不用交社保啊,弓兵正庆幸省了成本,看来这钱还不能省,不能省,就要为我所用,他心里在算账,安排孙大力干什么。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她不想保持淑女的体面了,“我还有课。”陈晴没骗人。
“你回去和大力商量下,如果他愿意接,我给他开工资,保证他能还上贷。”弓兵慨然拍了拍桌,宣布决定,他的态度像他是陈晴和孙大力的恩人。
“服务员!”陈晴一咬牙,替孙大力答应,“有纸笔吗?”
“要纸笔干嘛?”弓兵糊涂了。
“写下来,嗯!”陈晴怕弓兵反悔,“第一,你不再计较大力打你的事儿,第二,赔偿12万我们的赔偿款,第三,给孙大力一份工资,保底工资超过我们要还的房贷。”
稍后,弓兵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纸笔,思忖着落在纸面上,如何措辞,他拿笔尖点着陈晴鼻尖的方向,“你啊!孙大力这个怂人,真是娶了一个好老婆!”
“不许说我老公!”陈晴本能抢白,她举着字据,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眯着眼,对着阳光举起来看,像甄别真假钞似的,拍照发给两个人,孙大力和陈雨,文案分别是,“回来吧。”“解决了。”
“厉害!你长大了!” “什么意思?”
前一句是陈雨的,后一句是孙大力的。
前一句九分钟后回,后一句则九个小时后才抵达。
九小时后,是晚上十一点。
十一点的红蓬村,夜比城里的黑,起码有五十只野狗在广袤的黑暗中齐声狂吠。
天空飘了几点雨,雨打泥地万点坑,最大的坑在孙家土楼十米外。孙大力带领堂兄弟四人,大强、大威、大勇、大刚,一个刨坑,一个照明,一个装“骨灰”,一个送坛子,流水线作业,他们一声不吭,保持沉默,忽然,一阵歌声打破寂静,“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间的繁华……”孙大力的手机响了。
是陈晴。孙大力掏出来看看,按掉,塞回口袋,又响,又按,他正准备关机,孙大强将手电筒对准他的脸,“哥,是不是嫂子?你先接电话,我们也休息下,去抽根烟。”
“喂?”孙大力放下铁锹,跺跺脚上的泥,走到一边,口气充满不耐烦。
“你去哪了?”陈晴怯怯,半是嗔怪,半是抱怨,“你一声不吭,就走了,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孙大力懒得猜,陈晴戏我不分,课堂和生活不分,她习惯用设问句,不用猜,她过一会儿会自己说答案的。
“623啊!”她欢天喜地地宣布,陈晴一年是要过足五个情人节的,2月14日正经情人节、3月14白色情人节、五二零谐音我爱你,七月七日的七夕,此外,还有他们相识的六二三,其中,六二三最隆重。
“今天,我是不是做对了,看我发你的图片没?弓兵签字的那条,把你的麻烦都解除了?明天,明天,我们一起过个节,我好好慰劳慰劳你!对了,你走后,我报了万老师的课,她指出了我的问题,以后,我会好好学习,好好改的!我们一起改!一起奔向幸福!你在哪呢?现在,弓兵我搞定了,我和壮壮,等你回家。”隔着话筒,都能看到资深少女陈晴嘟起嘴,要撒娇的样子。
孙大力没吭声,他的兄弟们,掐灭了烟,重新拿起工具和坛子,手电筒的光柱聚拢着一束水汽,微雨逐渐变小雨,要抓紧时间,把活儿干了,要抓紧时间,把事情了结了,“我和我弟在一起,在红蓬村,处理点事。明天,我会回去,晚点,七点吧,我们古井假日酒店见!”孙大力长吁一口气,他不打算告诉陈晴他实际在做什么,一是埋骨灰坛这种事上不了台面,说了徒增她、她家的笑话;二是他和陈晴即将成为毫无关系的人,没有交代的必要。
坐在土楼前的台阶上,铁锹一半在土里,立着,孙大力撑着铁锹,一使劲,站起来,在接到陈晴消息前,他已经算过,这次他回到老家红蓬村听说要拆迁的消息,坟地和耕地不同标准,所以他要把耕地都变成“坟地”,多埋些骨灰坛,反正谁也不会打开坛子看究竟。这样的话,拆迁能狠赚上一笔,除了能抵私了赔张明辉鼻子的钱。还能剩,别墅首付打了水漂,贷款还要还,他必须找一份工作,把窟窿补上。打完弓兵,他一路狂奔,这几天,想了又想,听说了弓兵的行动,他心里明白,弓兵不会兑现视频中所说,陈晴的图片和消息,他这会儿才仔细看,仔细琢磨,哎,要回来一点是一点,陈晴多多少少有些进步,可是谁给她的权利,让她做主自己的人生?她凭什么认为,他孙大力,为了钱,就完全不要尊严,可以给仇人打工的?
罢罢罢,他和弓兵的梁子是结定了,不能回头,他和陈晴的婚也离定了,因为太多过节。只是,陈晴今天的表现,他必须有些表示。
他和陈晴共有的这套住房,三居,给她,不枉她二十岁就和自己在一起。
他俩还有个租做浴室用的门面房,租金就是生活费和付壮壮的抚养费,简而言之,财产和孩子都给陈晴,债他来背。就是对不住小姨子陈雨了,别墅如果能结束烂尾状态,他自然会处理掉,将首付钱还给陈雨,如果不,迟早会法拍的,到时候,他也会想方设法还给陈雨,嗯,这些明晚都说给陈晴听,说之前,要补充到离婚协议里,之前考虑得还不够周到,或者说,没有那天诊疗室,陈晴的表现,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一定要离,没有他和弓兵的恶斗,可能带来的后续,陈晴可能的谩骂、追究,他也没有决心要离。
如果,如果,红蓬村真的能旅游开发成功,他就回来开饭馆、开民宿,纵观红蓬村全村,还没有谁正式经营过一个饭店呢!明天一大早,就去见山根叔,看看能不能连户口都迁回来……孙大力大踏步走向前方,雨大了,啪嗒啪嗒打在他脸上,十米的路,他只走了二十步。
孙大强埋着第十一个青花瓷坛,一回头,看见哥哥越走越近的身影,他依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祖屋前,他爹,孙昴日下地的样子。哎,风水轮流转啊,来的路上,孙大力已经和他说过了,想趁开发还没启动,提前把户口转回来,要知道当年孙昴日最得意就是把兄弟两人的户口花巨资弄到潞城去。
“哥!”孙大力站在孙大强眼前了。
“还有几个?”孙大力问。
“三四个。”
“明晚你带大威他们,去东边山坳,把另一半坛子埋了,我明天要回趟潞城,后天回来。”孙大力交代着。
“噢,好。”孙大强不敢过问孙大力的事儿,但还是忍不住打听,“你是找你古东集团的哥们吗?”孙大力对红蓬村的开发手拿把攥般笃定,缘于他回潞城扒拉了下人脉,找到昔日饭店的同事老徐,而今老徐在古东餐饮部工作,正式文件,老徐的级别看不到,小道消息还是大有渠道的。
孙大力没承认,也没否认,雨密如梭,犬吠声渐渐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