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这边刚和花大爷分开还没一盏茶的功夫，郭子行一行人就已赶上他们刚刚路过的地方。

天大亮了，路上的痕迹明显可循，郭子行一眼就看到了，抬手示意后边儿的人停下，翻身下马。

车辙清晰，印痕微深，可以猜测是带了重物，沿着来路细细观察，发现车辙到了这处变得杂乱，显然有人调转了车头，许是要转方向。

郭子行又站起来向周围仔细察看，果然在前边的路口发现了马车的痕迹，路边长有青草，此时被压倒了一片，车辙清晰可见。

轻笑一声，郭子行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用手撵着地上的泥土，感受一下松软程度，便判断道，“人还没走远，追。”

无论是不是，抓回来再说，免得他不好交差。

清如将梨筐挎在臂弯，腰也弯的低低的，混入了清早入城的人群当中。

金秋时节，早晨属实清凉过了头，有条件的人家，此时都已披上薄褂保暖。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人大都没那条件，一件夏衫，一条宽松的粗布裤子，补丁摞补丁的，能干净整洁些，已算是不错了。

大多人脸上都是生活的刻痕，皮肤皴黑，眉毛耷拉着，显得很卑微愁苦，清如虽然装扮了，但在这群人里，还是算显眼的。

无法，清如只好一边观察，一边学习，悄悄从地上捡了个烧过的木条儿，摸着眉毛画了几道，将秀气的柳叶眉往粗了耷拉了画。

这会儿又没有镜子，只能凭着感觉了，好在周围的人全身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带进城卖的东西上，没几个人盯着她看。

于是不多会儿，原本皮肤黑黄但饱满的脸上呈现个“囧”样，几分清秀全去了，再加上着意学习他人的面貌，一时之间难分真假。

为了不暴露更多，将手缩在袖子里，不敢伸出来让人瞧见她没有厚茧的双手。

“咣当”一声，城门打开了，人群赶紧涌入，清如也随着人潮拥挤。

“让开，让开，干什么呢，滚一边儿去排队。”

一下涌过来的人太多，警卫拿着鞭子驱赶，很快就在门口处排起了长队。

仗着身量小，清如左腾右闪，挤在了中间稍微靠前的位置。

“哎，小哥儿，是我，我又来卖早点来了。”

那卖早点的老板或许是与看门的警卫相熟，挑着担子，很讨好跟人打着招呼。

那警卫看也没看，嫌弃的点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放他过去了。

“哎，好，多谢长官，多谢长官，祝您发大财，做大官。”

一边说，一边挑着担子急匆匆走了，生怕去晚了耽误生意。

清如又看了几个过城门的人，心里长舒一口气，还好，只要塞点东西，也不会太为难。

郭子行一伙人又扑了个空，找到了马车，却没看见人。

这会儿郭子行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立马就炸的炸药桶。

张警长和三儿对视一眼，彼此都撇了撇嘴，聪明地没发出声音。

郭子行叉着腰背对着他们，腰间的鞭子蓄势待发，估计只要有哪个不长眼地凑上去，立马能换来一顿毒打。

张警长和三儿都老神在在的不动弹，可其他人却未必有这个眼色，或者说，想借此机会在郭子行面前露个脸。

“这车上还有东西。”一个声音突兀出现，张警长和三儿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惊愕：谁呀，这么不要命。

郭子行却走过去，“什么东西？”

那人不卑不亢，只是认真翻检着车辆，“这坐凳底下有暗格，你们看。”

一边说一边钻进了车里鼓捣。郭子行看了张警长一眼，用眼神询问，张警长这才说，“张勋，你发现了什么？”

张勋抽出匕首，将那坐凳撬开，里面果然放着东西，他把包袱拿出来递给郭子行。

“大少爷您看。”

郭子行没接，张警长立马知机，“干什么呢？大少爷能亲自那这个吗？万一有毒呢，你个没长脑子的玩意儿。”

说着将包袱放在地上，用刀挑开。

“一堆…女人衣服？”张警长愕然，其他人也过来看。

见没有危险，郭子行蹲下身亲自翻看，那是一件月白印花绸裙，西式样儿，长袖窄腰，是如今流行的样儿。

质地柔软，触手生温，带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女儿香。再是一双圆头皮鞋，也是如今女学生多穿的样子。

郭子行盯着这衣服，不知想些什么，倒是张警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这小娘们儿，腰身还挺细，还香呢。”

“哈哈哈”，几个兄弟都笑他，“你这是查案呢，还是想娘们儿呢？”

“去去去”，张警长还顾及着郭子行在这儿呢，“大少爷，您怎么说？”

“看来我们追的方向没错，继续查，人肯定跑不远。”

“是。”

众人齐齐回应。翻身上马，将马车并里面的东西，一起拉走了。

买马车的那对夫妻早被警察吓得瘫坐在地上，警察拉着马车走了，也不敢吭一声。

倒是郭子行瞧见那吓得鹌鹑一样的夫妇，转过头来说道，“你们不用害怕，我们只是在查案，若查明与你们无关，便没事儿了。”

说罢扔下两个银元，“出来的急，没带多少钱，不够的你们来警局或是郭府来领就是。若是再看见了卖你们马车的那老头儿，立刻来报信。”

“是是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民不敢撒谎。”

再三确认那俩夫妇不是知情人，这伙人才走了。

眼看着走远了，那老婆子才松了一口气，“哎哟哟，吓死我了，还想占个便宜呢，差点命都送出去了。”

那老头子啧啧两声，“你还说呢，我本来就不同意，多蹊跷啊，大早上谁上门卖马车。”

“这银元我可得收好了”

老婆子爬起来将银元捡起，收进兜里牢牢攥住。

那老头子一把抢了过来，“得了吧，你个败家老娘们儿，差点害死我。”

“哎，你有本事去警局、去郭府拿钱去啊，本来就没花一分钱…”

……

花大爷就藏在不远处的草垛里，这会儿人收了稻子，都是从田里挑回来，将打完稻的稻草摞在一起堆成高高的垛子。

他将粮食贱卖了出去，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怕被人发现，于是找上买了衣服的那户人家，将马送给了他们，自己找了个草垛子躲了起来，打算稍作休息再进城。

不多会儿就有十来个警察找了过来，口口声声都是找带着老仆赶着马车的女人。

花大爷一寻思，这找的不就是自己吗？不由得一阵阵后怕，躲在草垛中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那老夫妇并不知道花大爷的下落，也只看到花大爷一个人来换衣裳，否则立刻就要被人识破。

这群人也没找找周围的草垛子，许是以为自己跑远了，这也算是“灯下黑”吧。

得知自家果然有官司缠身，花大爷心中焦急，也挂念家人。好在还有理性，略一思索，也学着清如将自己弄的糟污，办成个流民模样，再细细图之，保命为上。

眼见着就要排到清如了，前面还剩两三个人。

“哒哒哒～”马蹄声传来，清如抬眼去看，见到了十来个警察打马而来。

心脏不由得又跳了起来。为首的那个青年冷冽非常，一身严肃，后面跟着的的警察也是肃装，落后的那个，居然还牵着匹马，套着个马车。

清如看到那熟悉的车，心脏几乎跳出胸口，咬着唇，捏着手，突然的疼痛总算压住了心悸。

清如生怕是花大爷被抓着了，虽然她不知自家犯了什么事，但既然是跟警局扯上关系，那怎是她接触得到的层面？

马车空荡荡的，跑起来风全灌进去，掀开的帘角透露了里面无人的消息，清如终于长吁了口气。

强自镇定下来，清如更加掩饰自己的身形。

郭子行路过排队进城的人时放缓了速度，张警长亲自翻身下来马过来给守城的警卫打招呼。

郭子行坐在马上，一双虎目巡视着众人。

清如立马紧张起来，马上就是她受检，可那队人马近在咫尺…

低着头，死死捏住竹筐，一步一步向警卫走去。

“你，过来。”

清如愣了一下，似是不可置信。

郭子行远远地看着她，这村姑脏兮兮的，身上却是新土，跟其他脏兮兮的乞丐流民都不一样，而且扭捏不前，呆愣非常。

眨了眨眼，清如找回些理智，哆嗦着道，“俺…叫俺嘞？”

郭子行皱着眉，有些许不耐烦，“就是你，过来。”

清如万分不愿，生怕被瞧出马脚，还在原地磨磨蹭蹭，“俺…俺可莫犯事儿嘞。”

声音颤抖粗粝，还带着哭腔，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张警长几步上前，拽着清如的胳膊，“叫你上前你就上前，哪儿那么多废话。”

清如几乎是被他拖着上前，一下甩到郭子行面前，连梨也跌出来几个，耷拉的眉眼不敢抬起，忙不迭地去捡那几个梨子，哭着道，“俺家就这几个梨嘞，换粮食吃嘞，这破了可怎么卖哦。”

这样子叫郭子行烦躁，“行了，我就是叫你过来买你几个梨尝尝。”

“啥？”

清如哭的涕泗横流，很是难看，低垂的脑袋偏偏从杂乱的发丝中露了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复又高兴起来，“哎哟，不是俺犯事儿就好，俺卖，俺卖梨。”

这一双眼清亮无比，倒叫郭子行奇怪。

“你是哪儿的人？”

“俺是韭黄庄旁边儿那个小村上的人，家里莫地了，俺出来卖梨换点儿粮食吃吃。”

清如故意装着乡音，期盼能快点糊弄过去。

走了一夜，又累又渴，郭子行有心买下这梨。

招招手，让张警长过来翻检一下竹筐，挑出那几个摔坏的，剩下的全拿走了。

清如用衣服兜着那几个磕坏了的梨，很想拔腿就跑，但是不行，她还得装着来卖梨的样子。

手是依旧不敢伸出来的，拢在袖子里，托着衣服前襟，上边儿几个烂梨，挨挨蹭蹭地挪到郭子行身前。

“劳…劳驾，一个梨二个铜元。”

郭子行抬头看她一眼，清如立刻低下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郭子行看她这谄媚的样儿，心生厌烦，“张功，你来给钱。”

“哎，是，上我这儿来拿吧。”

张警长脸上笑嘻嘻的，心里早骂开了，烂充数，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清如兜着梨走过去，张警长扔了几个铜元进去，清如没心思跟他计较给了多少，连忙将钱和梨搂在怀里，连声道，“多谢长官，多谢长官，长官发财。”

说完忙不迭地跑开了，守城门的警卫没再阻拦她，摆摆手放她进去了。

清如暗道，幸好，不然还得编姓名籍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