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肯困樊笼
作者:无敌小橘子 | 分类:现言 | 字数:6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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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小荡管
都入夜了,清如跟着张大力一行人到了她们的工作的地方。
水泥灰的墙面,只有外面儿贴了砖,里边儿灰突突的,一靠上去能粘一身灰。
虽是寒冬,厂房里边儿的温度却很高,又不能开窗透气,且机器轰鸣震耳欲聋,空气里到处飞舞着棉絮……
里面的人头上、身上都盖着一层灰白的尘絮,除了挡住了眼前的随便挥几下扫开以外,其他的都是在忙着的操作机器。
清如轻轻用手挥着眼前的尘絮,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好在机器声大,那个小荡管并没有看见。
这里大多数工人都是女工,来回巡视的有女人也有男人,上级女工称作“小荡管”,工头称作“拿莫温”。
清如怀疑这里的女工都患有严重的呼吸系统疾病。在这样恶劣的工作环境中,吸入的灰尘棉絮不知凡几。这里闷热难当,若是蒙上口鼻,又不好呼吸。
更有甚者,清如看到有的女工不慎被铜板烫伤,就匆匆跑出去往雪地里一扎,冻僵了手又跑回来干活儿。
记起芦柴棒儿悄悄对她说的,有的女孩子被机器轧伤毙命,最后只会被潦草“处理”,拿草席一裹丢出去的算是好的,直接丢出去的也不是没有。
她们大都是从各个乡下来的,家里人来城里都找不着方向,更别提为他们讨回公道了,很难得到妥善的补偿。
清如注意到门口还有印度巡捕警戒出入,心里不免震惊,这可是以前她所不知道的。
“老实干活儿,偷什么懒,给老子起来。”那边吵嚷起来,一个看起来稍微体面点儿的,应是小荡管的人物抄起旁边的长尺“呼呼”往那个倒下的女工挥去,那女工显然是劳作得久了,被打了也只是半死不活的在地上翻动着,大叫着发泄内心的恐惧,“啊,啊,啊!不敢了,不要再打了,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我马上起来。”
清如揪着心,那女工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白已经浑浊了,显然是过于劳累了。可是小荡管一听更来气了,仿佛挑战了她的权威一般,将那女工不当个人似的,再一次狠狠抽打,周围的女工却没一个看向她们的,显见是习以为常了。
其他的小组长们站在一旁看“笑话”,还指点着她怎么打人会更听话。
那女工在地上翻滚着,渐渐没动静了,小荡管足足打断了三根长尺才停下来。
清如心中激荡,这里的人命算什么?她究竟是来到了厂房,还是来到了地狱。
那小荡管气得狠了,等歇过了气儿,将断尺往地上一扔,踢了踢那个地上的女工,见她软塌塌的不动弹,上去就啐了一口,“呸,不中用了。”
“你们两个,把她拖出去。”清如见她指着自己,有些心惊胆战的,毕竟她才刚打死了个人。
清如和秋霜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小荡管脸一横,“给我过来。”
张大力这时过来打圆场道,“这是我刚签的工人,还没上岗呢,正带过来学习,你也别那么的说人家。”
那小荡管见是带工老板,脸色才稍微和缓了点儿,“帮点儿忙怎么了,一会儿我让我的人带她们还不行?”
“行,怎么不行,那个,你们两个,跟着青姐走,把这人抬出去。”
清如强忍着内心的的恐惧,默默朝地上的女工走去,秋霜咬着牙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也跟着清如过去抬人。
清如摸着人还有体温,但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抬到哪儿去?”
那小荡管回过头来看着清如,敷衍道,“抬到你们住的地儿去,一盆冷水泼过去,能醒就再抬过来,不能就扔那儿吧。”
昏迷过去的人格外的沉,清如和秋霜试了试,根本抬不起来,只好商量着换着把人背回去。
到了住处,清如小心翼翼将人放下,这才揉着自己酸疼的胳膊。
那一起背人回来的秋霜受不了了,“呜呜”哭了起来,“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
清如也不知说啥好,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暗示道,“会好的,以后都会好的。”
说完先将注意力放在昏迷中的女孩子身上,清如注意到她破烂的衣衫面前有个布签儿,上面写着“柳翠”,也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救不回来人,好歹知道怎么立碑了。
那个哭泣的女孩子不知何时跑走了,清如没空去管她,只将自己学过的一点点救人的知识全都用上,压胸、渡气,柳翠始终不见好转。
芦柴棒儿摸了过来,翻了翻柳翠的眼睛,对清如摇了摇头,“没救了,她自己不想活了。”
清如眼睛涨红,“真的没救了?为什么不想活了,只要活着想就还有希望啊,她还有家人啊。”
芦柴棒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只默默地坐在清如身边,“太苦了,她不想活了。”
清如滴着泪不认,一遍遍地救着人,芦柴棒儿就那么看着。
终于,柳翠最后一丝气息也没了,人也僵硬起来。
亲眼见着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清如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芦柴棒儿环住她提醒道,“小声一点,只能哭一会儿。”想到周围还有巡视的人,清如压抑着不再痛苦,她回抱着芦柴棒儿,“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会得救的。”
第70章 小荡管 qbxsw.com
“好,我信你!”
张大力带过去的另外四个女孩子都留下了,芦柴棒儿说她们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得跟着学用机器,明儿一早跟下工的人一起回来。
“一宿?这里做工不休息吗?”
“早上鸡叫,晚上鬼叫,这样轮班儿来的,机器不停就有进账,老板将人分了两拨,来回使。你们今晚不在,那就是明儿一早跟着刚回来的人一起上工。”
听着芦柴棒儿的解释,清如又看了看那回来的四十来个女工,她们大多年纪轻轻,却满身疲惫,回来吃了饭倒头就睡了,这时已有阵阵鼾声传来了。
清如沉默了,白日做工也好,正有时间去联系张警长的妹妹,她们是正经工,晚上不在这儿,阴差阳错的,倒是成全了她的谋算。
张太太得了信儿过来了看了几眼,见人已经是断了气儿了,十分嫌弃,“赶紧将人拖到走,别在这儿沤臭了,发了什么病疫。”
清如问道,“拖到哪儿去?”
张太太拢着袖子哈气,闻言看向芦柴棒儿,“你带她们去,认认路,被每次问来问去的,麻烦死了。”
或许是嫌死了人不吉利,这一晚都没人来叫她和秋霜。
得知要将人拖到乱葬岗去,秋霜犹豫了,“我能不能不去啊,我肚子疼,来了月事,本来刚刚那一趟就是强忍着的,小翠,你帮帮忙,这人还和你同名儿呢,缘分啊。”
乍一听到“小翠”,清如差点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不过对于她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清如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她正好有事要问芦柴棒儿。
“那你歇着吧,我和芦……和她去就行了。”
“哎,那好,下次我再去啊,谢谢你了。”
她可真不会说话,这种事是有下次的么,不过清如没时间计较这些,短短一天之类,接连丧了两条命,绕是她也有些挺不住了。
早一些解救她们,就多一些人活命。
芦柴棒儿找了个煤油灯点燃,又拿出两根粗圆的木棍扔在地上,“将她绑上去,我和你拖着走。”
清如也没什么好说的,将柳翠的尸体绑在两根圆木上,和芦柴棒儿拉着往乱葬岗走去。
这里本就偏僻,乱葬岗附近更是一丝人影也无。
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清如才问道,“这里地处偏僻,难道没人从这里逃跑吗?”
芦柴棒儿道,“怎么没有,只不过都死了。这里是没人,可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你小心着些,别被乱石荒草割伤了哪里。”
清如警惕起来,“这周围有什么?”
“狗,大狼狗,都是吃生肉长大的,这里虽是乱葬岗,可也没出纱厂呢,在这里不过十米的地方围墙,围墙根儿底下都是狗笼,你只要一过去,它就算咬不着你,那叫声也足够引来守卫了。”
清如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
芦柴棒儿默了一瞬,“死的人是我姐姐。”
清如明白了,有些后悔问出这话,芦柴棒倒是不在意,“人死都死了,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我也有个妹妹,听你这样说,我有些难受。”清如第一次对她袒露心声,“你叫什么名字?我只听她们芦柴棒儿芦柴棒儿地叫你。”
“我叫…”,芦柴棒儿垂下眼,遮住眼里失落的光彩,“我叫小福子。”
其实她应该叫做小禄子,“福禄寿”,原本她爹娘是这样想的,如果有了孩子,就这样顺下去取名儿,谁知生到她这儿,她娘没了“寿”,过不久,她爹也没了寿。再后来被哄骗着来了这里,没多久姐姐也没了。
就让我代替你活下去吧,姐姐,芦柴棒儿在心里默默说道。
清如腾不出手来安慰她,只好加快脚步,“我们赶紧的吧,早些回去休息。”
“以后你在人前,还叫我芦柴棒儿。”
“嗯”,清如答应着她,转眼已到了乱葬岗。
说是乱葬岗,其实就是个大型的土堆,那里堆满了废弃的东西,连泔水、厕所都全排在这里。
清如眼底的悲凉与愤怒浮漫出来,这些人,拿人命当什么呢!?
芦柴棒儿招呼着清如挖坑,“别看了,赶紧将人买起来,不然那些狼狗饿极了会将人刨出来吃了的。”
清如回过神来,“就是这样你才留着孙巧儿是吗?”
芦柴棒儿点点头,一边挖一边道,“你是想逃出去吗?”
清如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的目的竟这样明显吗?连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来。
“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不怕人,也不好奇,但是却会到处看,也会问各种问题,我就知道了,刚来的人不会是这样的,胆怯、好奇、腼腆……你都没有。”
清如吓出一身冷汗,“真有这样明显吗?”
“并没有”,芦柴棒儿道,“只是我也想逃出去,所以格外留意有没有与我一样的。”
见清如还有所顾虑,芦柴棒儿索性将自己和盘托出,“我本家姓柴,这也是他们叫我芦柴棒儿的原因之一,我家在四方城韭黄庄里,家里人都死绝了,只剩我一个了,没什么好顾虑的。”
“韭黄庄?我也经常去,怎么从没见过你。”
芦柴棒儿也惊诧,“那是我娘的老家,我从没去过,只听得她说好,我倒是从没去过。”
相同的老家拉进了俩人的距离。埋了柳翠后也没打算立刻返回,找了个相对隐秘的角落说起话来,这里没人来,晚上也没人管她们,因此说话更加大胆起来。
“小福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来救你们的,我是警署的人,接到消息说纱厂里有些不妥,我是来找证据的,只要有证据,我们就能上法庭,讨公道。”
芦柴棒儿也激动起来,“你说的是真的?真有人注意我们的死活?”
“是真的,你放心,如果立了功,是可以有补偿的。”
芦柴棒儿高兴起来,她无望太久了,她年纪又小,身体又弱,还见证了自己姐姐逃跑时是怎么死的,更是既不想屈服又不想硬抗。
清如将自己的计划删繁就要地说了一些,芦柴棒儿当即表示能帮的上忙。
“我是帮忙做饭的,平时捡柴的时候我是能够去别处的。”
在这里芦柴棒儿怎么都要比清如更加的熟悉,有她的帮忙更是事半功倍。
清如拿了一张油纸给芦柴棒儿,“这张纸给你,你会画画吗?简单的将这里的环境画下来就好。”
芦柴棒儿小心翼翼的将纸揣起来,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画的。”
两人随机相视一笑,有了些许默契,也算是在这个寒冷无望的冬季里,有了一丝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