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分局。

面对不同的人群，询问室有不同的布置。比如对方是罪犯，一般会把空调温度调低至让人不适，再看对方配合程度提供一杯热饮，从生理破绽打开心理破绽。

——等等“无伤大雅”的手段。

手段虽不起眼，却往往起到出乎意料的好效果，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吕莹——不是犯人，当然不会有人丧心病狂地使用小手段。

不仅没有。

负责的女警还贴心用一次性杯子装了水，插上一支肥美的绿萝。

“小沈啊，对姑娘温柔一点，毕竟人家第一次……”

说话的是分局的老干警何素娟，今年五十出头。

只是这话说得……就像piao客和老鸨谈妥价格，老鸨假惺惺来了这么一句。

但凡这里不是警局，但凡有个警察刚好经过，亮出手铐不过分吧。

“人家第一次”没错，但说清楚啊，是“第一次进警局”！

如果是别人，沈墨肯定当成吐一个长宽高666的大槽，奈何何素娟在朱雀分局不争不抢，不燥不郁做了大半辈子文员，德高望重，沈墨只能耐心的听下去。

“唉，好好一个漂亮姑娘，和我家闺女一个年纪，怎么就被折磨成这样。哎呦喂，看着我是真心疼。小沈呐，照理说不该对你们指手画脚，阿姨只有一个要求，规定允许范围里，多一丝温情。”

“嗯嗯嗯，素娟姐您放心。咱们分局办事风格一向温和……”

话没说完，何素娟斜睨。

沈墨干笑两声，“素娟姐，吕莹我同学。”

何素娟：“你同学？”

“对。”

“唉，那你多用点心。”

“一定一定。”

……

吕莹坐在固定椅子上。一次性杯子里的热牛奶传递到手上的温度，是她最近少有感受到的热量。

她没有喝。

不喜欢牛奶的气味……

突然。

询问室的门把手扭动九十度。

吕莹像受惊的小鹿，一下子跳起来。

热牛奶了一桌面。

她条件反射般缩到墙角。

这一幕，仅打开一道门缝的沈墨看得一清二楚。

他眉头微微一皱。

吕莹的状态比照片里看上去更差——都皮包骨了。仅仅几天时间里，只是缺觉和少食不可能将她变成这样。

沈墨轻轻关门。

“吕莹，还记得我吗，沈墨啊？”

沈墨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而磁性。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然而受惊的吕莹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沈墨走到瑟瑟发抖的吕莹前，抬起她的下巴。吕莹剧烈反抗，但沈墨几乎没用多大力气。由此可见，她虚弱到了何种地步。

四目相对。

沈墨释放了一个具有镇静作用的魅惑。

吕莹恐慌、失焦的眼睛逐渐恢复了一点生气，就像死水般的湖面落下一滴水，激起一片涟漪。

“沈，沈墨？”

吕莹缓缓抬头，眼中再次出现一丝迷茫。

不是固态萌发。

而是没法听到的名字与印象中的沈墨联系在一起。

沈墨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而且声音……这时吕莹才想起来，她与沈墨除了经常在一个教室上课，几乎没有其他交集，根本不熟悉沈墨的声线。

渐渐的，吕莹的瞳孔适应了光线。

是印象中的沈墨。

不同的是眉宇间少了几分阴郁，多了一丝阳光和从容。

真的是沈墨吗？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是他？

吕莹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缓缓伸出干枯如柴的手。伸到一半，不用沈墨制止，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制止，吕莹像触电一样缩手。

沈墨却以更快的速度，既霸道又温柔地握住吕莹的手。

“我是沈墨，你的大学同学。”

沈墨似乎重复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但吕莹的眼角，却流下无声的泪。只有她知道，分不清真实的世界里，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熟悉的名字，有多么重要。

就像茫茫大海上孤独航行的船只，所见的灯塔。

沈墨握住吕莹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得就像对待昂贵而易碎的瓷器。

吕莹感受到了和之前热牛奶一样的温柔。

人的体温37°C左右，具体视测量位置而定。而沈墨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个几度，触手冰凉，夏天时触感尤其好。为了吕莹，他贴心地加速了心脏泵压，提高了体温。

从吕莹更加安定的表情看，这点小细节有效果。

沈墨拉着吕莹，一步步倒退，再次来到椅子边上，示意吕莹坐下。

吕莹扭头看了看四周，然后坐了下去。

虽然坐立不安。

但比起之前底下有锥子似的好了许多。

沈墨掏出纸巾，缓慢而仔细地擦拭桌面。他的动作就像有魔力一般，吸引吕莹的目光。

片刻之后，等沈墨抽出第三种纸巾，吕莹终于意识到，桌子上的牛奶是她洒的。

“对不起，对不起。”

吕莹局促不安道。

“没关系，一杯牛奶而已。”沈墨说，“我再帮你倒一杯吧。”

“不不，不用。”

吕莹连忙道。比起热牛奶，沈墨给她更大的安全感。

沈墨懂了。他拿出电话，“娟姐，再拿一杯热牛奶……等等，换成三花茶吧。”

挂断电话。

沈墨微笑着说道：“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牛奶，试试我们分局的三花茶吧，凝神静气。”

吕莹不是不喜欢牛奶的味道，而是牛奶让她回忆起小时候喝牛奶时继父的眼神。

至今仍然令人作呕。

只是……

犹豫了一下，吕莹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大二时的冬运会，我负责饮料管理，当时你说不喜欢牛奶。”沈墨大方地说道：“你也知道，我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的。所以……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不至于，关键沈墨有了吸血鬼体质之后，被丢在角落的记忆，在需要的时候，就像抹布抹过蒙尘的玻璃，从模糊瞬间变成4K高清。

吕莹回忆了一下，“抱歉，我不记得了。”

这很正常。

沈墨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只是通过一些回忆拉近彼此的记忆。

再说了，不管当时，还是现在，沈墨对吕莹没有同学关系和警民关系之外的想法，因此不会尴尬，不会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