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族东宫

“你不批折子吗？”

琮琛用了晚膳后就拿了一卷书慢慢看，洛箫璃瞧着桌案上的两摞折子，虽然不是她的，可却莫名地头疼。

“批完了。”琮琛头也不抬地说。

洛箫璃对着折子发愣。

难道批折子的时间不应该在晚上吗？！

“啧啧，真勤劳，不愧是太子殿下！”洛箫璃找了个蒲团坐下，打算和琮琛唠唠嗑。

“你会做灯笼吗？”

“不会。”

“会钓鱼吗？”

“没试过。”

“会捉弄人吗？”

“……”他终于抬眼看了洛箫璃一下。

“那下棋总会吧？”

“嗯。”他又低头去看那本《经法》。

洛箫璃瞥了一眼，这本书讲的是“一个神仙该具有的美好品德”。

洛箫璃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想当年，彧融考她这本书时，她在蓬莱境冰冷的夜里在冰冷的地砖上悲惨地双膝跪地度过了难忘的七夜。为的就是背过这只有几百字的《经法》。

“良辰美景，看这个不觉得无聊吗？”

琮琛又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波动。

洛箫璃突然觉得这个太子有些可怜。

按年龄，他比洛箫璃大一万多岁。

可洛箫璃却觉得他至少在心境上已经达到了彧融上神的高度。

简而言之，无欲无求了。

“我们下棋玩玩？”

琮琛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季武打断了。

然后，他就被叫出去处理杂七杂八的事儿。

一直到子时洛箫璃趴在桌子上睡去时他还没有回来。

洛箫璃再次睁眼时身上多了件黑狐皮做的披风。上好的狐毛抚在脸上软软的，像是栽进了云朵里。

她本想着再换个姿势眯一会儿，可朝宁宫来人传话，韵娘娘召见，要她即刻就去。

韵华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一对珍珠耳珰衬得她气色如初放之花，想来是与太子他爹，也就是如今的天帝名义长子——大殿下——非常恩爱。

洛箫璃浅施一礼，韵华也不计较，立即让她起身就坐。

目目相对时韵华微微有些愣神。

洛箫璃穿着略有些蓬松的婢女装，头发分成两个小辫一左一右搭在肩上。

弯弯的眉，大大的眼，小巧的鼻头，肉嘟嘟的嘴唇。真真是像极了她卧房里摆着的那个小瓷娃娃。

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个女儿，可奈何身子不济，生了琮琛以后便再未有孕。

她心想，这样一个妙人儿放在身边，就算是当个摆设都觉得舒心。

甚至，她开始盘算，若是琮琛有意，先放在房里伺候着也未尝不可。

她其实对天帝也颇有些怨言。

天族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便想拉拢圣族。可圣族迟迟不肯答应八公主的婚事，自己亲生儿子就这么一拖再拖，她自己也是盼着能有个孙儿早日承欢膝下。

她是个妇人，眼皮子浅。总想着为儿子先纳个侧妃，这也就是她留着灵祁在身边的原因。

可琮琛是天宫最守规矩的人，直言对她道：“正妃不立，侧妃岂能入主东宫？”

当日琮琛下凡历劫时她几乎哭成了泪人儿，日日夜夜忧心，怕他历劫失败元神俱焚。

不过好在他平安回来……

灵祁在旁边摇了摇她的胳膊，她才发现自己盯着洛箫璃出了神。

“你叫，萧箫？”

“进宫前是在听雨阁唱曲儿？”

“听说阁里人叫你八姐儿？”

八姐儿？洛箫璃感到脑子一空。

有人叫她小八，有人叫她小九，有人叫她洛箫璃，有人叫她八公主。

可就是没人叫她八姐儿！！！

不过——

听雨阁确实有个八姐儿，但不是她啊！

她看了看坐在韵华身边的灵祁，又想了想初次在听雨阁见琮琛的情景。

当时玲雅喊她“小八”，因为她在圣族行八。

所以，她就误以为她是听雨阁的八姐儿！？

她暗暗想，这倒也不错，省得再去费脑子编谎言了。

“过去你做什么本宫不在乎。太子殿下是本宫的命，你若敢……”她本想说“勾引”，却实在说不出口，“本宫绝不饶你！”

洛箫璃明白她要说什么，“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自己什么身份，绝不敢做逾矩之事。”

天宫有些阴寒，像极了那不可冒犯的天威。

洛箫璃进宫这么些日子，愣是没在宫中找着一株含苞待放的鲜花。

她想起在圣宫，道路两旁都是花团锦簇。尤其是北边的园子格外好看，她时常搬了折子去那里窝着，好生惬意！

这天宫除了金灿灿的光芒外便是清一色的冷银。

洛箫璃仔细看了看琮琛的母妃，纸片儿般的人儿，没有一丝血色。

“娘娘若无事不如出去走一走，外头阳光不错，晒一晒身子暖和。”

窗外的一缕阳光应该是这天宫里唯一的一丝温暖。

韵华只是笑笑，灵祁却像听了一个笑话一样掩着嘴讽刺：“这天宫可不是什么乡下小破村，处处都要守规矩，讲尊卑！你要韵娘娘出去晒太阳？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啊！”

洛箫璃无语了。

她母妃还是圣后呢！那也是无事就在院子里坐着陪孙辈儿的孩子玩耍，也没看有人多说什么，还都道圣后平易近人呢！

“多动一动总是好的。”洛箫璃小声嘟囔了一句。

“听说你的箫吹得很好？”韵华问。

“一般，有人吹得比我更好。”

“太子这会儿还在朝上，你不如给本宫吹奏一曲。”

尊卑已经刻进了天族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韵华与其说是在邀请，不如说是在命令。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就有宫婢拿了箫上来。

洛箫璃用不惯他人的箫，可又不能推辞，于是挑了首最简单的吹了。

都说树大招风，她本就不想在天族惹事，故而还是平庸的好，不敢冒尖。

一首曲子，让她吹出了音痴的水平，若是永平君还在，定要狠狠在她脑壳上打个响。

“确实一般。太子要下朝了，你快些回去伺候吧。”

一听到能走，洛箫璃提了裙子施了礼便告退了。

天帝留了琮琛议事，洛箫璃就去了望日台坐着。

望日台，脚下是茫茫云海，远处是赤红的太阳，上下起伏。

她瞧着四周无人，悄悄用仙法拨开厚厚的云层，凡界的一人一景瞬间映入眼中。

西烨

此时此刻，王子兴的侧妃刘氏正在坤和宫哭哭啼啼。

“陛下，是臣妾不小心冲撞了皇后娘娘，娘娘气极了才赏了臣妾一巴掌，臣妾知错了。”

刘氏肤色白皙，不似皇后农户出身，日日风吹日晒炼成的小麦色皮肤，故而一巴掌下去，纵然没用多少力气，可刘氏的脸上却有着五指分明的红印子。

王子兴心疼地将柔若无骨的刘氏揽在怀里，小心地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阿香！刘氏如今身怀有孕，就算她冲撞了你，可你也该念在她腹中孤的孩儿的面子上饶过她！”

皇后气得发抖，在一旁慌张失措地看着这一对“鸳鸯”。

在她的身后的灯柱后瑟缩着一个宫婢，洛箫璃瞧着那红印有些浅，而这皇后一看就是种过地下过力的，要真是她打的，那这侧妃的脸早就废了。

十有八九是那个宫婢气不过主子受辱，自告奋勇上了替主子出气。

王子兴却是当局者迷，被怀中美人迷晕了眼。

“皇后为人狭隘，有失皇后风。即日起禁足坤和宫，直至刘氏诞下麟儿！”

宫门紧闭，锁住了皇后，幽禁了她对王子兴过往所有的依恋。

云层缓缓合拢，洛箫璃仰身躺在望日台上，感叹到：“论起心计，再有谋略的将军也斗不过后宫的女人啊——”

四周寂静，只闻风声。

“你说什么？”

琮琛走过来站在她的身侧。

他穿的是千层底的云靴，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洛箫璃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胡乱感慨罢了。”

“不算计，她们会活不下去。”

洛箫璃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瞬间想和琮琛辩上一辩。

“可也不能为了活下去而伤害他人性命。”

“后宫，其实就是个罩了和气外衣的战场。”琮琛无力一笑，“战场上，你能想要活下去却不击杀敌人吗？”

洛箫璃迟迟不作回应，琮琛也不催，静静地陪她一起听风吹过的声音。

“机关算尽，只是为了尽快得到我们想要的。可这种方法，害人害己，伤人之深，无以弥补。”

她极目远眺，“若非万不得已，对亲近之人，绝不能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琮琛从侧面看着洛箫璃褐色的双眸，时而灵动，时而阴沉，甚至会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狠厉。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她自己的故事。

可不论这个故事是悲是喜，他希望接下来的故事，他可以与她一起书写一个完美的篇章。

“学过法术？”他问。一般来说，普通神仙与凡人差不了多少，只会使些低阶的法术罢了。很显然，拨开云层这种法术不是一介普通小仙可以做到的。

“额……”洛箫璃开始头疼。

明明只是在身份上撒了一个小谎，可后边为了圆这个谎她又要去撒更多的谎。

“阿雅姐姐教过。嗯对，阿雅姐姐教过。”

“喜欢学仙法？”

“还行吧。”

“本君可以教你。”

洛箫璃的头摇成了波浪鼓。

法术她都学得差不多了，用他这个太子来教什么？

何况三界的规矩中讲，歪门邪术不禁上神。

除了规规矩矩的法术，从小到大跟着师父歪门邪道她也没少学。

所以，她实在不必耽误太子的功夫。

不过她的心思琮琛可不晓得。

他只觉得洛箫璃只是躲懒罢了。

学仙法可不是件轻松活。

当初灵祁刚学时还信心十足，扬言要“成为三界最厉害的女子”。可没学几天就不肯继续学了，要么嚷着胳膊酸，要么嚷着颈椎痛，要么就说累成了黄脸婆，总之说什么也不干了。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的偶像箫璃上神的崇拜感又加了一层。

纵然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偶像正像看戏一样看他精彩的表情变化。

“殿下，鬼尊来了。”季武过来禀报。

鬼尊！沧溟！洛箫璃一个哆嗦。

“走啊。”琮琛已经走到台阶跟前儿，可洛箫璃还在原地发愣。

“殿下，今日我能告假吗？”

琮琛蹙了蹙眉，上工第一日就告假，什么情况？

“我来这儿还没跟阿雅姐说，她会担心的。”

琮琛脾气好，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