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也在啊！”连卞又是突然打了帘子进来，“呦，这么多人！”

“去找沧溟哥哥了？”

连卞一扇子敲在洛箫璃的脑袋上，“小丫头，什么都瞒不住你！”

洛箫璃揉了揉发痛的脑袋，“满身阴寒，不是去了鬼界又是去了哪儿？！”

“听沧溟说昨夜你喝了个烂醉。怎么，凡界有什么事惹你不快了？”

“没有。”又被勾起这些伤心的东西，洛箫璃原本好了一点的心情又往下沉了沉，忽然，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我去凡界了？这件事沧溟都不知道！”

若是细看就会发现，连卞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折扇，只那么短暂一瞬便又松开。然后又好似装作轻松地说道：“昨日去圣宫找你，你不在。蓬莱境也没你的踪影，鬼界你也不曾去。如此，推测出来的。看来，我是猜对了。”

连卞也算是从小看洛箫璃长起来的，因此她也没再怀疑，只道自己敏感了。

“昨日是燕云哥哥的忌辰。”洛箫璃说完，将盏中的茶一口饮尽，头慢慢地埋了下去。

她的眸中像是沉了千万年的伤痛，正在无止无休地轮回。

连卞听后也是将脸上嬉闹的神色一收满屋的氛围眼见的降低了不少，屋外八姐儿唱曲的声儿也清晰可闻。

“不说这个了。”洛箫璃抬头看向连卞，“你昨日找我何事？”

连卞用折扇拍了拍脑子，“瞧我这记性。我是想问问你，玲雅可曾受过伤，嗯……在……子嗣上。”

听了这句话，洛箫璃又用长长的睫毛掩住了大大的眼睛，看到她这样连卞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她不曾与你说过？”

连卞摇摇头，“仙医来请脉是她推脱着不肯。这些年在外游荡我也学了些皮毛，晚上趁她睡熟了以后诊了诊，发现她的身子亏损严重，已……不能生育。”

“不是不能，是不适合。”洛箫璃看向窗外卷来的乌云，又要飘雪了。

“她失去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七个月大的时候没的。她刚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燕云哥哥被任命为天军左翼大将军，即将出征。”

“后来，她被流放到怡芳阁，实在瞒不住了，那里的老鸨给她灌下去了堕胎药。”

连卞感到自己的心都揪紧了，他没想到后边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怎么不去救她？”连卞问，“以你的身份，完全保得住她！”

“因为当时，我连自己都差点没保住。”洛箫璃呢喃道。

当年计划泄露，洛箫璃堪堪集结了些被打散的兵力，设计了奇计反攻回去，保了彧融与师兄们平安撤退。

那天，她就像不要命了似的拼杀，原本翠绿的魂引饮饱了血，发出夺目的赤红。

第一次，她几近入魔，彧融也是第一次看到了玄灵鸟的危险。

暴怒下的玄灵鸟，双目赤红，理智全无，半分话都听不进去。天地也随着她的喜怒阴晴幻变，怒雷滚滚，众人好似站在末日尽头。

鬼军被她杀得四下溃逃，她也身受重伤，一昏便是数十年。

她现在回想那段日子，其实当时伤得并不重，最致命的是她听到燕云违令攻城赶去时，见到的燕云惨死的情景。

她醒后知道了玲雅的事，匆匆赶去怡芳阁将她救了出来。

后来还是玲雅突然晕厥她才知道了堕胎一事。再加上知道了老鸨逼着玲雅接客，怒气之下，她遣散了怡芳阁众人，唯独将老鸨留在了怡芳阁的熊熊烈火之中。

“当初我若知道她有孕在身，说什么也不会让燕云哥哥去前线拼杀。”果然，窗外飘起了晶莹的雪花，是不是有儿童惊喜的叫声传来。

洛箫璃看了看连卞，“她可以怀孕，但那将会是一命换一命。”

韵华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终身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啊……终是身子孱弱，实在支撑不住向后一倒，幸亏秉正及时扶住。

“你别自责，没有怪你的意思。”连卞伸手揉了揉洛箫璃的脑袋，“放心，你玲雅姐姐交给我，我保她一生自在无忧。”

灵祁许是觉得自己存在感太低，于是开口道：“少夫人真幸福，永平君与永安神君都如此体贴，灵祁真羡慕。”

连卞知道灵祁之前干过的那些事，遂只是客套说道：“郡主也会遇见自己的如意郎君。”

灵祁听了脸上一红，当了真，往琮琛那边偷偷瞄了一眼，却发现琮琛的眼里藏满了温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着窗外的洛箫璃。

刚刚拥有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这位客官，里边儿您可不兴去啊！诶！”二姐儿的声音从门口喊到了议事厅门外，紧接着，门就被人推开了。

“三哥！”洛明赫一张凶巴巴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原来是萧箫姑娘的三哥啊！这位公子也是，什么也不说就往里闯！你们聊！”二姐儿出去后还不忘把门关上。

洛明赫与琮琛见过，两族太子相对行礼问安后洛明赫就朝洛箫璃扑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她看了个遍。

“三哥，我没事。”

“没事喝那么多酒！”洛明赫从进来就皱紧了眉头，原本一张好看的脸瞬间就严肃了。“都醉的不省人事了！”

不用问都知道是沧溟又多嘴了……

洛箫璃突然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些“哥哥”们似乎都很爱揉她的脑袋……就像小猫玩线团一样……

洛明赫见有外人在场，不便过分训斥，故而转身道：“诸位见笑了。这丫头许久不回宫了，母后有些挂念，故而让我来看看。不知诸位可否谈完了要事？”

“谈完了。”洛箫璃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就回家。”洛明赫道了句“告辞”，然后很自然地去牵妹妹的手。

“各位请自便，我先走了……”洛箫璃甩甩袖子，小跑着跟上洛明赫的脚步。

应该派人回宫说一声啊……这样洛明赫就不会“杀”过来了……

他们走了以后，连卞摇了摇头笑了笑，“殿下，这丫头，不好管啊……”

琮琛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捞起茶盏来喝，竟意外发现是他喜欢的毛尖。

再想到进门后洛箫璃好似在八姐儿耳边嘀咕了些什么，瞬间心里像是被人灌了蜜水一般，甜滋滋的。

秉正仿佛还未从萧箫就是洛箫璃这件事中缓过神来，他悠悠开口道：“都说箫璃上神跋扈易怒，果然都是些嫉妒之语。”

连卞抿抿嘴不再说话。洛箫璃这个小丫头，有的是惊喜让他们见识。

圣宫

宫门守卫来报，琮琛来了。洛箫璃正在梳妆台前让阿楚摆弄她的头发，镜中女子只略施粉黛便已然倾国倾城。

阿楚手巧，按照洛箫璃的要求，今日是个明媚开朗的装扮。衣裳是很普通的样式，依旧是马面裙，对襟褙子，脚上登一双厚底靴。

洛箫璃很满意地看了一眼这身装扮，转眼间便来到了宫门前，命令站岗的侍卫先撤一会儿。

琮琛负手而立，正看着宫门外浮动的云海。阳光柔柔地铺洒在云海里，折射出霞光万丈。

男子一身藏蓝色便衣，头发也只用带子懒懒束着，倒是与天宫那位板正的太子殿下有些不同。

身后传来响动，琮琛回首，嘴角微微上扬，耳后轻启薄唇，“宋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那日他离开听雨阁时狄诚暗中给了他一枚玉哨，还附带了一张信。说是洛箫璃交代，要他晚上仔细瞧瞧。

信上记载的是一段咒术，天族的禁术，用以读取信物中保存的记忆。

他微微有些诧异，上神可习禁术，但他不行。他向来恪守规矩，不敢逾越分毫。

思虑许久后他嘲讽一笑。

他都为了她坏了多少规矩了？

把她留在身边侍奉笔墨，那是他第一次允许一个女子进他的书房。

带她去凡界玩，天帝总道凡界鱼龙混杂不准他去，他也为他破了例。

他还第一次顶撞父母，说要娶她……

都坏了这么多规矩了，还差这一条吗？

其实禁术本身不坏，坏的，是人心。

心生歹念，便是普通仙法也能危害苍生。

凡界回春，无数的花苞在夜里悄然盛开。他在幽幽的银光中，看到了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宋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这句话回荡在耳畔，洛箫璃不知不觉中濡湿了眼角。而后，粲然一笑。

眼前的女子笑起来，双目弯弯，让人一眼跌进去就会沉陷其中，不自觉地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好。

这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凡界的那段时光里。

琮琛忽然心头一颤，当初在北笙，他偷偷去找她。那时，她笑得也是这般无忧无虑，阳光灿烂。

天族里不乏长相优美的女子，明里暗里想要做他女人的也不少，可他却好似总捧着一颗石头心，没有丝毫感化。

可在听雨阁一见了那个叫“萧箫”的女子，他就疯狂地想去结识她，第一次，他明白了什么叫“情难自抑”。

在北笙时，洛箫璃也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原来是从那个明媚的笑容开时，凡界的情意彻底攻破了他理智的城门，他，彻底沦陷了……

沦陷得毫无理智。

琮琛第一次“情难自抑”，洛箫璃又何尝不是。

儿时彧融曾讲到，“三界第一利器是何？”

她与师兄们答了许多法器，其中也有盘古大帝的开天斧。

可彧融一一否定。

“三界第一利器为情。动情者，方寸全无。所谓，关心则乱是也。”

昨日在鬼界再一次见到琮琛时，洛箫璃豁然开朗。

一时间，她不再计较身份与得失，只想与他在一起。

甚至她想过，若是琮琛真的像沧浔一般利用她，那么她也认栽了。

就像当初琮琛一样。

不为别的。

只为那一点点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