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黄昏，太阳已褪去了白日的燥热。

落霞像袅袅的烟雾般缠绕着这最后的余温，在天际错落点缀着，又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城市尽头。

曹尔雅背着帆布袋，小心地打开了房门。

她先在门口换了鞋子，接着取出头绳将头发绑了起来。

这时，她的电话铃声响了。

“喂，二丫，我在外面。你要不要来梧桐街啊，有好多男模特在拍照……”

曹尔雅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后问道，“你现在已经在那里了吗？”

“我现在在亿象城呢，就是想问问你。你已经下班了对吧？”

“对的，我才回来呢。嗯……先等等我吧，我收拾一下再出来。”

“穿平底鞋啊，一会儿要是走很多路，脚会痛的。”

“知道啦，我想要买些吃的用的，估计会逛一阵子。”

挂断电话，曹尔雅穿着拖鞋啪嗒啪嗒打开了卧室的门。

不出意外，蔡聪涵仍旧在看书。

看到曹尔雅进来，他有些反常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曹尔雅这时有些顾不上他，她打开衣柜仔细挑起衣服来。

“这件应该可以吧……”

曹尔雅把衣服取了下来，刚要将衣架挂回去，一转身，蔡聪涵却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

曹尔雅抬起了头，“你干什么嘛……”

蔡聪涵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了耳后，问道，“你现在要出去吗？”

曹尔雅感觉一阵酥酥麻麻，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衣架挡住了脸。

“我要跟朋友去逛街。”

“我也去。”

蔡聪涵的表情有些冷峻。

曹尔雅有些担忧地望进了少年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可这是白天哎，我怕太阳会伤到你。”

蔡聪涵将书签固定到了正在阅读的那页，轻声说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那好吧，”曹尔雅微微嘟起了嘴巴，“你怎么想到要跟我去玩呀。”

蔡聪涵没有说话，他似乎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说道∶

“你不是要去看其他男人吗，我要在旁边待着。”

“就为了这个呀。”

“嗯。”

“那你可真幼稚。”

“……”

少年又沉默了起来。

曹尔雅看到他不反驳的样子，心里突然泛起了一股甜蜜。

这种安稳的感觉真好。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将衣架放在了被单上，抬起头有些害羞又有些调皮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曹尔雅的头顶刚到蔡聪涵的下巴，她的脸完全覆盖在了少年的胸膛里。

他浑身好冰好凉。

他的心脏也没有跳动。

他像一尊活过来的石膏像，惨白里镶嵌着良善的灵魂。

她在跟一个完整又纯粹的灵魂恋爱啊，她想道。

看到曹尔雅这么主动，蔡聪涵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

他抱着自己怀里这个安静的女孩，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悲伤。

“我真喜欢你啊，”曹尔雅说道。

女孩浓情蜜意，但蔡聪涵却并没有回应。他只是用力地抱紧了她，仿佛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跟自己的灵魂合二为一。

“呐，带上遮阳帽吗？”

“不要。”

“要不要涂防晒霜啊。”

“不要。”

“你怎么什么也不要嘛。”

“太阳快下山了。”

“好吧。那我们走吧。”

曹尔雅牵住蔡聪涵的手出了门。

沿着平坦的彩虹大道一路向东，一簇一簇的月季花堆满了高架桥的两侧。

一艘游船缓缓开过江面，波纹卷着水鸟的倒影四散开来。

这时候扶西江岸已经坐满了来看日落的人们。

曹尔雅忽然不想走了。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正在远眺的蔡聪涵。

他要是一个正常男孩该多好啊。他们可以牵着手一路向前，去翻山越岭，去闻花香，去看日落……

等等，现在不就是在看日落吗？

她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少年仍然安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夕阳真美。”

蔡聪涵这时突然说道。

曹尔雅小心地朝他靠了靠，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当然啦，你今天出来陪我真的太好了。”

“可真实世界真的有这么美吗？”

少年似乎在自言自语。

曹尔雅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她。于是她转过头去，小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想知道吗？”

蔡聪涵收回了看向江边人群的目光，认真地问道。

“嗯。”

曹尔雅点了点头。

这时少年站到了曹尔雅的对面。他轻声说道，“闭上眼睛。”

曹尔雅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蔡聪涵将手掌轻轻覆盖在了女孩的手上。

“睁开看看。”

听罢，曹尔雅慢慢地睁开了眼。

她的视线里仍然是夕阳、江水、高架桥、彩虹大道，但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一个个地变了样子。

很多人都像是一个个新手扭成的玩偶，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形象，只有少部分看着正常。

她受到了惊吓。

“害怕吗？”

“不……不怕。为什么我看到他们身上都脏兮兮的，而且样子好奇怪……”

“那就是他们灵魂不加修饰前的原貌。”

“为什么你的样子跟他们不一样？”

“因为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分不清他们的性别呢？”

“灵魂原本就没有性别之分吧，身体只是暂住的躯壳。只有他们死了以后，灵魂才会变成他们生前的样子。”

“那为什么你能看见呢，而我却不能……”

“灵魂能看到同类。如果你是死人，你也能看见。”

曹尔雅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

“那我是不是也是扭曲的、丑陋的啊……”

蔡聪涵微微笑了一下。

“你没有扭曲，你只是渺小。”

曹尔雅听完，半眯着眼睛看向了远方。车流，人流，纷飞的蝙蝠和水鸟，轮船……世界熙熙攘攘。

她心里不知何故痛了一下。

但这时，少年却指着从旁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给曹尔雅介绍了起来。

“你看，这个男的身上的污垢是欲望造成的。他应该有经济上的犯罪。”

“这个人控制欲很强，喜欢掌控他人的人生。”

“这个人经常损人利己。”

……

曹尔雅听着听着，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想要看到这些了，我不喜欢。”

蔡聪涵转过头来，发现女孩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连忙将自己的那只手抽了回来。

“为什么？”他问。

曹尔雅想了想，抬起头看向了少年的眼睛。

“因为我很胆小，我喜欢逃避现实。”

毫无征兆地，她的眼泪一点一点掉了下来，腮帮上亮晶晶的。

“那……我们走吧。”

少年说道，一边帮她擦干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