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话真是至理名言，深得大伙心意，想当初他们落草为寇，何尝不是为了那口饭呢。

众人顾不得脏，将手里的馍馍吃完后，便和羊群一块儿等着小钉子等人出来。

可左等右等不见人，赵二当家看了看天色，小声道：“我那小屋就在左近，还存着些硫黄、硝石等物，得想法子取了。”

“北人嗜酒，不喝尽兴不会罢休，我们且先过去看看。”龙大当家稍稍用力，便扯断了绳索。

章小林将手从绳圈里抽出，“那我也得去，需要什么材料只有我知道。”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生火做饭的时候，看热闹的人此时也都三三两两散去，赵二当家人见无人注意此处，便道：“那咱们早去早回。”

三人在众人的掩护下，猫着腰顺着墙角离开，有些人牧民见了虽有些好奇，但以为他们只是出来办事的奴隶，倒也没太在意。

很快赵二当家带着他们，来到城墙边的一座破败的土坯房小院。

“原来的雁城人被杀后，城里的房子就空着，随便住。”当然城中心区域的房子肯定是香饽饽，也轮不到他来选。

上好的青砖大瓦房尽数被北人占了，但因北人数量少，城中很多空房子暂时无人居住，这才便宜了赵二当家。

他有一段时间便住在这里，直到后来跟着莫日根，才住进了府衙，但这里一直是他的秘密小基地，时不时就过来看看。

可走到柴门前，赵二当家脸色惊变，“我的锁呢！”

雁城人除非是大富之家出远门，通常都是不上锁的，但赵二当家担心里面存着东西被人取走，每次出门后都习惯上锁。

可此时挂锁位置上已空空如也。

“难道遭贼了？”章小林虽觉有些离谱，这柴门上全是虫眼，一看就是赤贫人家，哪个贼人眼神不济，会跑来此处溜门撬锁。

赵二当家脸色阴沉地猛推开门，便看到院中两夫妻惊愕的眼神，他急道：“这是我家，你们是谁？”

情急之下，赵二当家用的是楚语，两夫妻明显听不懂，北国汉子直接起身推了他一把，嘴里叽哩哇啦回骂。

龙大当家挡在两人中间，用北国话说道：“这是我兄弟的家，你们怎么住在这？”

北国汉子气焰很嚣张，“这房子以前不管是谁的，反正现在是我的，你们能怎么样？”

早听说北人蛮不讲理，龙大当家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岂有此理，那我还抢你老婆呢，那你老婆也是我的？”

汉子挺了挺胸膛，“你能从我手里抢走，自然也是你的。”

赵二当家拍了拍龙大当家的肩膀，劝道：“大哥，北国人抢婚的，咱们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被谈论的北国女子立在一旁，并没有不好意思，事实上，她在看到龙大当家的块头时，还抛了个媚眼。

草原环境恶劣，看天吃饭，经常一场白毛风下来，牛羊大批冻死，这个时候家里若有一位顶梁柱，就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就算猎不到动物，也可以抢劫附近部落，总归一切靠武力说话。

北国女子青睐勇士，她们本身也不像楚国女子那般温柔婉约，长期繁重的生活，让她们都有一副粗壮的好体格。

只是这女子表错情了，龙大当家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女人，他面无表情地对汉子道：“房子你们占了也就算了，只是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需要拿走。”

“那不行，房子是我的，房内的东西自然也归我！”

汉子鼻孔朝天，说话语气很欠抽，龙大当家的火气噌噌往上冒，他卷起袖子怒道：“来来，咱们干脆打一架再说！”

打输了，这房子说不要就不要， 但若是打赢了，房子、婆娘他全都要拿走，虽然北国女子不能当妻子，但好歹也能去码头扛活，赚些工钱回来。

草原上一向以武力解决纷争，他哪里肯示弱，立时摆出角力的姿态，两人真打算硬碰硬。

这回换赵二当家拦在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嘛！”

汉子脑子一根筋，懒得听什么大道理，对他们草原汉子来说，能动手绝不瞎逼逼。

问题解决不了，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简单又高效。

章小林退到一边和北国女子站在一处，正打算好好看戏之时，门外却又走来几名北国小吏。

北国小吏眼神扫过院中众人，待看到赵二当家时，略微有些愣神，幸好赵二当家转过头去，那人也只当眼花认错人。

“脱脱啊，你还有心思玩摔跤，欠衙门里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汉子原本还不可一世神情立时蔫了，“我哪有钱？要不，你再宽限一段时间，等到秋后一准儿就能还了。”

“现在离秋后还早着呢，你欠的钱可不能再拖了！”

脱脱脸色有点难看，“我的牛马已经被你收去抵债了，现在委实还不起！”

北国小吏背着手，四下打量着院子，“这房子太破也不值钱，我就不收了，你想想看，还有什么物件可顶账的。”

第169章 典妻

脱脱这个时候夹着尾巴，绕着官员不停地告饶着，哪有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

通过两人间对话，赵二当家将事情原委小声给章小林说了。

原是这名叫脱脱的汉子，因为服军役，把自家的羊卖了后，添置武器装备后，跟着大军出征，两年征战下来，也算是攒了笔家业，为此还订下了门好亲事。

不过随着两国和谈成功，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没有战事，脱脱便只能回到部落继续牧羊为生，待下次再应召出战，按理结了婚，又有家业傍身，他这辈子的生活应该会过得不错。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夕旦福，去岁冬天一场白毛风突袭，他的羊群因没来得及转移至冬季牧场，竟被冻毙无数。

辛辛苦苦两三年，一夜被打回原形，脱脱根本没时间悲伤，他可是家中顶梁柱，没了羊，开春就没有小羊羔， 生活必将陷入困顿。

为此，他不得不借官方的高利贷，又名羊羔息，只是贷款的利息太高，而且还款都有期限，一旦还不上很有可能破产。

脱脱决定赌一赌自己的人品，只要开春新购的母羊产下羊羔，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但命运就是这么残酷，可能老天爷看不上他的人品，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他输得底朝天。

章小林听完，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倒霉蛋，果真人到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啥事都不顺。

谁料章小林的同情心还没收起呢，北国官员便指着她鼻子道：“那就这个吧，看着还值点银子。”

“啊？”章小林吃惊极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好的怎么会引火上身？

章小林听不懂北国话，自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被拉去抵债。

龙大当家听懂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胡说什么，我们也是来讨债的。”

“你们又是何人？”官员见是同行，不满到手的鸭子飞了，颇有些不开心，而且看他们的穿着，明显就是奴隶身份，哪配当债主和自己平起平坐？

赵二当家自北国小吏进院后，一直低调做人，生怕身份暴露，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主动站了出来。

“咱们主子的身份，就不方便说了，”赵二当家又面向脱脱道：“房子就算了，把偏房中放的货物还我就行，你们拿着也没用。”

北国小吏虽觉他的身形有些熟悉，可是注意力只关心货物，急问，“是什么好东西？看看能不能抵债？”

脱脱急于摆脱债主，便转身去偏房将两个大麻袋带扛过来，至于这批货的原主脸上是什么表情，他一点不在意。

“大部分是硫磺之物，还有一些胡椒、硝石之类，想是驱虫用的。”脱脱将麻袋解开，里面又是各种小布袋分门别类装好。

赵二当家收集的时候，只按爆竹的火药配方去城中各城采买。

而火药配方，各家都略有不同，有的硝石少，有的硝石多，为了追求效果，有人还会自作主张地加些香辛料。

而胡椒正是香料中的舶来品，非常贵重，有钱人家喝茶，也只取一粒放入茶中冲泡。

小吏是个识货的，将几个袋子拆开看后细细验看，便道：“那把胡椒给我， 权当付利息。”

脱脱巴不得将催债的小吏打发掉，不经正主同意，直接把袋子递了过去，“那剩下的这些还要不要了？”

赵二当家急得伸手去抢，那汉子竟然侧开身躲了过去。

“切，我又不是收破烂的，”小吏咂咂嘴，感觉就这样回去，没法交差，便指着脱脱的妻子道：“要不，把你婆娘典卖了，三年以后你再赎回去。”

典妻原本在楚国流行，最早是给无法生育后代的富贵人家典来妻子生孩子的，俗称租肚皮。

在典卖期限内，典来的妻子所生子女全部归为主家，这期间，不允许其和原夫家联系。

虽然北国人没有贞操观念，嫂子嫁弟、后妈嫁继子一事经常发生，但典妻还是让身为大男人的脱脱无法接受。

他勃然大怒，“欠下的债，我会想办法还了！此事不许再提。”

小吏看着脱脱妻子丰满圆润的身体，擦了擦嘴角，随后拍拍脱脱的肩膀安慰道：“这事现在很正常，想开了就好！”

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不了再去抢婚便是，天底下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滚，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脱脱气得眼睛充血，推着小吏出门，随后利索地栓上院门。

“你就这么把我的东西送人了？”

脱脱怒瞪了赵二当家一眼，“什么你的，都是我的，咦？你怎么还在我家，快走！”

说罢，他又去拉开门栓，准备推几人出门，也不知道草原上送客出门，是不是都这般无礼。

“好你个脱脱，再不还钱，明天就拉走你的女人！”

门外小吏被推出门后，自感人格受到污辱，此时见门开了，便气急败坏冲着脱脱吼了一句，说完怒气冲冲甩着袖子快步离开。

小吏走得很干脆，脱脱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红了眼眶，“完了！”

草原上就是这般弱肉强食，一头狮子也无法和群狼相抗，想必明天小吏定会带一帮子部落打手，将自己的老婆抢走当暖床丫环。

脱脱蹲在门槛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地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地嘟哝，“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引用托尔斯泰的话说，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章小林虽然听不懂北国话，也知眼前的汉子陷入人生低谷，但两国百姓本就有国仇家恨，当下便对龙大当家道：“咱们拿上东西回吧！”

龙大当家和赵二当家也不好掺和小两口的家事，便扛着麻袋走了，脱脱妻子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拦。

主要是拦住了也没什么用，这些硝石、硫磺之物，根本就卖不上价，也没办法解决他们所面临的困境。

龙大当家三人迈过门槛，准备和山里兄弟们会合。

章小林走在最后，经过脱脱时，却听到嗤啦一声响，裤脚布被人扯走了一条。

“搞啥子鬼？”本来她的裤子因为行走山林间，被刮得稀烂，这一扯差得让她走光。

“女的？” 脱脱听到声音，便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赵二当家回过身，警告他，“别想着抢婚啊！小心揍死你！”

脱脱看了看龙大当家的大格子，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觍着脸道：“我一个老婆都养不活呢，怎么会给自己找麻烦。”

赵二当家点了点头，挡在章小林身前示意她先走，北国人可不像楚国人那样讲道理，他们喜欢什么都直接上手抢。

有的时候抢不到，就干脆毁掉，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不得不防。

“你们有钱吗？”脱脱扔掉手里的破布，顺势又去拽赵二当家的裤腿。

赵二当家一只手赶紧攥紧裤腰，没好气道：“你眼瞎吗？没看出来我们什么身份。”

他们现在的样子可比街上的叫花子还惨呢，要啥没啥，至少叫花子还有自由不是吗？

脱脱眼神黯然，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如果有钱，我这一百来斤就交给你们了，随你们处置。”

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冷和决绝，章小林小声问赵二当家，“他说啥呢？”

“他想要卖身为奴！”赵二当家觉得挺正常，北国人大部分都是奴隶，奴隶的身份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有些高官富商，还主动依附更强者，自个儿当奴隶不算，还得把老婆孩子主动送给上级，以表忠心。

就比如拱卫莫日根宫帐的卫士，就是由大臣的儿子们充任，其实也是高级奴隶。

一来他们忠心，莫日根用得放心，二来，这些卫士也以此为跳板，跟皇帝近些，以后也好谋个出身。

“那就买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