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玖劝不动，气呼呼端药进去喂段北。

“真是气死我了，郭老一个正儿八经有名望的书院夫子愿意免费教书，这多好的机会啊，他们怎么一个个油盐不进，可恶！”

她闷着气，喂药的动作也就略显粗暴，不小心磕碰到段北的牙齿，惹得满勺药水洒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懊恼，拿出帕子给他擦。

段北见她满脸愁容，不解道：“姐姐为何如此在意？”

啥？

艾玖瞪眼。难不成，段北也是个不想读书的？

“我当然在意。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书识字本就该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的首要大事。将来若是有了出息，一朝封侯拜相受万人敬仰，不好吗？”

大燕百姓大多不识字，只要家里有个读书的，地位都自然而然比旁人高半截。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惨事是吃亏在没文化上。艾玖既然担起姐姐的身份，当然不希望将来养出一群小文盲来。

好好一群天资聪颖的崽崽，怎么可以折在她手里？

段北深深皱眉。

“为何一定要当官？姐姐，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大燕国，贪官恶吏遍地，藩王抱地自守不理朝政，朝廷昏庸无能，内忧外患，人人自苦，哪里有好官可立足之地？当个猎人有什么不好？做份苦力养家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搅到这乱世里，去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说到最后眼角泛红。

艾玖怔住，莫名其妙地眨眨眼，没敢说话。

从将他捡回来到今天，他一直温顺又听话，简直是所有崽崽里最贴心那个。

她也理所应当地觉得他是最贴心的。

所以才会对着他吐槽。

可她没有想到，他的反应，比其他崽崽还激烈。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发起质问，把她给问得哑口无言。

段北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急忙低头擦拭眼角。

“姐姐，对不起。”他哭腔明显，“我不是有意驳你的话，只是，我的祖父便是因为不肯与那群人同流合污，才会被他们污蔑犯上，触怒龙颜。段家上百奴仆沦为罪奴，家财尽数充公，我跟着祖父，全家十三口人，流放千里之外，死生不能回京。”

他捂住脸，尽管已经在用力克制，仍旧泪流不止。

这段往事，他真的很努力在忘记了。只可惜，他永远忘不了祖父吊死白绫时的眼神，忘不了父亲悲痛万分自戕的惨状。

更忘不了那场令段家真正毁灭的大火。

“你，你别哭。”

他一哭，艾玖也跟着泛泪。段北极少提起往事。艾玖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家中是因为当官被陷害而没落的。

“我没有非要你们去当官的意思，我就是希望你们将来长大后，可以肆意选择自己的路，去闯自己的天地。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小镇。”

她轻轻抱住段北，柔声道，“有能力去选择不同的路，比眼前只有一条路被逼着走到底要好，不对吗？”

段北抽搭着，慢慢将眼泪擦干净。

“是我方才太激动了，姐姐，你别怪我。我实在太害怕了，我不想要你们任何人步我爷爷的后尘。”

因为经历过黑暗，所以希望这个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家，能远离黑暗，安稳度日。

“我明白。是姐姐太心急，不怪你。”

艾玖往他头顶亲一口，哄道，“乖，不想了，这事我们以后再说。”

孩子心里阴影重得很，她实在不敢继续刺激他。

好不容易哄得段北睡下，她仰天叹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为孩子争取读书机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了。

好心办坏事，导致她心情有些蔫，闷头修整房屋去。

艾玖和段北的对话，房间外的几个孩子听得很清楚。

梁永齐失神怔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艾花艾叶年级太小听不懂，抱着小兔崽崽玩。

倒是许游真正上了心。

他默默往正在学做小弹弓的艾乐挨过去。

“大乐，我和你一起去读书写字吧。”

艾乐依然不感兴趣，摇头道，“我不爱写字，太无趣了。”

他自小在山里长大，性子多少有些不羁，屁股也根本坐不住，总会想着法子找乐子。

许游忧愁道：“难道你往后真的只做一个不识字的打猎人吗？”

艾乐疑惑道：“不可以吗？我爹爹和娘亲也不认识几个字啊！山下的叔叔婶婶们也不会写字啊！”

他们也没说什么啊！

为什么非要让他去读书认字？

许游认真道：“所以他们才会被欺负，一辈子只能窝在村子里，官府都不敢去。”

艾乐怒了，一把将许游推开：“不许你说我爹娘！”

许游委屈不已，扁着嘴，气鼓鼓扭过头，没一会，又凑过去。

“大乐，对不起。”

艾乐重重哼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许游拉拉他的衣角，低声道，“可是姐姐说得没错，读书才能当官，就算你练好一身武功，你也得去考了武状元，才能让所有人都害怕你，不敢欺负你。考武状元有文试，你不识字，若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就算打遍天下无敌手，也当不了武状元。”

“我为什么要当武状元，你别烦我！”

“因为武状元是官，这个世界上，只有当官的，才能保护好自己家人！”

“谁说的？”艾乐不服。

许游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

“笨蛋！”

他有些负气地背过身去，眉头皱得紧紧的，愁得要命。

他虽是从小养在庄子里，但并非什么都不懂。婶婆顾及他的身份，总会有意无意给他说些朝政时事，教他明辨是非黑白。

他心思重，平时话不多，可其实什么都懂。

艾玖没有回来那一晚，他蹲在门口，偷听到梁永齐和段北的对话。

他知道，艾玖曾下过牢狱。

也知道，毫无靠山的他们，将来还会遇上更多无法言说的腌臜事。

他攥住小拳头，朝梁永齐挨过去，可怜巴巴道，“小齐哥哥，我想去跟夫子读书，可是我一个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