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伤口也没有仔细打理，今日换药时，发现腿上的伤又裂开了。

但他不敢停歇。

他盼这一天盼得太久，莫说这身子，若将万元良等贪官污吏铲除的代价是自己的性命，他亦在所不惜。

“父亲，孩儿不孝，竟不能让您安心休养。”

对父亲，对艾玖，他心中有愧。

这些天，他始终没能抽出时间去看他们。

知子莫若父，郭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能帮得上将军一二，也不枉你读了多年圣贤书，这样为国为民的辛苦事，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郭家的福气。”

艾玖不太想煞风景，可实在身体没恢复好，站久了腿脚有些疼，想找个地方坐下。

于是岔开话题道：“周将军在哪儿啊？”

郭振义把眼泪给憋回去。

如今事忙，很不应该说这些没用的话，把时间浪费掉。

“周将军在里头小憩。我们昨夜搜了彻夜，周将军又要找人，又要处理衙门公务，还得盯着裕亲王的人，着实辛苦。万元良逃得突然，今日衙门恐怕要升堂，父亲，您随我去帮忙整理案书，待会公堂之上或许用得着。阿九，你们先想想法子应付山上的猿猴，衙门里来了好几个经验老到的猎户，大家伙集思广益，尽早将山上祸患解决。”

说着，他便匆匆拉着人离开。

艾玖带着几个弟弟随便挑了处台阶坐下，衙门里，那群猎户吵得不可开交。

“肯定得杀个干净啊！猿猴乃伤人猛兽，纵然栖息深山，可谁知哪天会往山下跑，伤了百姓？”

“怎么杀？老汉我听闻猿猴力大无穷，就算是习武之人，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凭咱们这些人的手脚，没准反倒成了猿猴的口粮。照老汉的意思，不如寻个办法，将那山给封起来得了！”

“你这老汉说话忒好笑，那是山！山如何封得起来？你当我们德永镇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城大镇，能有那么多人手派得出去？”

“不对啊！如今咱们德永镇有将军坐镇，让将军派人去将猿猴剿杀干净不就好了？”

艾玖听得头疼，扭头问几个弟弟：“你们觉得，山上那群猿猴，要全部处死吗？”

艾乐皱眉，大声道：“那山又没写名字，人能去得，为什么猿猴去不得？人能住得，为什么猿猴不能住？”

小孩子声音响亮，童声突兀，热闹哄哄的猎户们纷纷住嘴，扭头要看到底是谁在说这种奇怪的话。

艾乐也不怕，反问道：“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众人见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娃娃，顿时嗤笑，懒得理会。

梁永齐皱着眉头：“若要将那群猿猴留下，姐姐可有什么好计策？”

艾玖没说话，叹了口气。

“阿九也没有好法子吗？”

忽然，熟悉的声音传来。

艾玖扭头去看，见周恒不知何时出来了，站在不远处，显然早将这些话全听进去了。她大喜，快步迎上去：“周将军！”

众人顿时惶然行礼。

周恒笑吟吟地走过来。

艾玖脖子上缠着厚实的纱布将手腕吊着，十根手指头裹得肿大，好似地里熟透了的白萝卜，走路的姿势也不似往日爽利，周恒看着她，心知她这次确实是遭了大罪。

“听闻你这次生病实在凶险，幸而你扛了过来。刘大夫跟我说，你手筋脚筋皆有拉伤，浑身摔得血肿，可好些了吗？”

周恒很喜欢艾玖这个小女娃，若非事情太多忙不过来，他是很想去看看她的。

艾玖笑道：“谢谢将军关心，好着呢，我灾荒挨饿一个月都熬过来了，区区摔伤而已，小意思啦。”

其实身上还是很疼，很难受，可她向来不喜欢诉苦，况且生死大难都经历过好几回了，这点小病小痛，很不值一提。

周恒笑意温和：“来，随我进去坐着，你身子刚有起色，别总站着。”

公堂侧边的小院有一处厅堂，往日里用来接待客人，喝茶聊天的。周恒将艾玖等人带到厅堂里，叫人奉上茶水。

那群猎户见如此威武的大将军赫然对几个小娃娃关怀备至，皆是惊疑，揣着手不敢出声。

椅子不够，许多人只能站着，周恒坐在主位上，声音威严道：“深山猿猴众多，数量不止二十，此事关乎百姓安危，今日既然大家过来了，还请各抒己见，想一个妥善的好法子，为百姓解忧。”

这些猎户虽有点本事在身，可他们面对的是上过无数战场的二品将军，便是连瞧一眼将军的神威，都觉得胆颤，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艾乐忽然跑到周恒面前，满脸天真道：“将军，能不杀它们吗？我还帮猿猴生过崽崽呢，那猿猴当时也没伤我呢。”

周恒摸摸他的头，“可猿猴终究是猛兽，猛兽伤人，百姓是很难抵抗的。”

“它们不伤人啊！”艾乐急了，“我那天进山里看见它们围在一起玩水，一起吃果子，那猿猴生了崽崽，其他猿猴都很高兴呢，围着崽崽跳来跳去。它们跟人一样呢！山里就是它们的家，我们自己都有家了，为什么不能让它们有家啊！”

这般天真的话语，惹得猎户们嗤笑一片。

周恒也是沉默不语。

有位老汉壮着胆子道：“还请将军派些人手，将这些猛兽给处理干净吧。”

“对啊，野兽如何能通人性？小儿稚语不能作数，将军，可别为了一点慈心，放任猛兽祸害百姓啊！”

在他们看来，野兽就是野兽，实在没有仁慈对待的必要。

畜生而已。

梁永齐看向艾玖，眼里已隐隐有些着急。

艾玖沉吟片刻，朗声道：“如果我说，那不是一群野兽，而是一堆金山呢？”

这话实在太古怪，古怪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瞪着眼看向这个浑身带伤的小女娃。

艾玖笑了笑。

“咱们德永镇贫瘠这么多年，如今天上掉金堆了，大家总没有把金子往外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