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很少能够彻底舍弃自身的某件东西。比如生来带有的情绪，血肉相连的肢体和无法控制的情感。

也许可以短暂的分离，但就像是被焚烧的荒草一样，根源始终驻扎在身体里，倒是有点野火烧不尽的意味儿，而且仅仅祛除表面就已经痛苦异常。

当然，剪头发指甲这种不算。

白发帝师雪是无法彻底消灭黑发帝师雪的。他毕竟境界不算太高，不像已经迈入神界大门的神只们，传言当今存世的几位神只也曾经历过这种需要牺牲一些事物的考验，银杏化身的金蝶夫人更是在成神的考验中粉身碎骨，仅留下一截带着本体新叶的枯枝，涵养了万年才恢复如初。

帝师雪长发飞扬，银色的发丝透着微弱的冷光，他眨了一下眼睛，眉宇间寒意更深，盯着黑雪的眼神仿佛结了冰霜的利刃。

“你还要如何……”他抬手看着指尖上的伤口，和黑雪的一模一样：“我已经给了你一具身体，为何还要缠着我不放。”

黑雪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一般，他眯起眼睛身体轻微颤抖，与其说是发笑倒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绝望。他弹了弹手指，那被冰霜冻住的血液随着他的力道脱落，雪色的晶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红光，最后翻滚着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化成一滴血水。

“你以为我想跟你有关系，我巴不得和你分开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和小星星在一起了！”

“……住口！”

听他提到苏星繁帝师雪有些恼怒，那冰冷的神色间除了恼意竟然还透着一丝犹豫，见状黑雪嗤笑：“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装什么？”

帝师雪恼意更深：“我没有！”

“没有？”黑雪轻蔑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他：“先招惹小星星的是你，放弃他的又是你，如今再提起来你却还表现出浪子回头般的不忍，帝师雪……我倒是不知道你除了是个无情的人以外竟然还是一个虚伪小人。”

帝师雪豁然举起长剑，对着黑雪便刺了过去：“我说了我没有！”

黑雪当然不会老实的待在那里等他刺穿自己的身体，他身形一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瞬间缠斗在一起，除了颜色不一样，两人的招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苍南不禁叹了口气，苍峰阁藏书阁里书籍很多，收录了古往今来许多奇闻秘事，他在进来看到黑雪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帝师雪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会在短时间内提升境界，回想起五年前安澜刚出现的时候，帝师雪看着女孩的目光还带着无法忽视的执着，而在安澜拜入他门下不久，帝师雪就忽然放弃了。

抽离心底认定能够动摇道心的一部分，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个例，办法也有好几种，像帝师雪这样剥离了还存在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奇妙关系的，苍南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莲倾显然见识更广，他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轻微的摇头，带着旁观者清的坦然。

苍南疑惑的侧头看着他：“怎么？”

莲倾笑了一下，相识多年他自然明白苍南的疑惑，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个黑色的影子解释道：“不是心魔，又怎么可能彻底斩杀。”

苍南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为修道者，一路上会遇到数不清的困难，无论是久久不能突破的瓶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无法参透的秘籍，这些困难虽然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但除了境界提升不了以外，无法对修道者造成实质的伤害。

修道者最怕遇到的……是心魔。

那是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所思所想皆与本身相反，心魔知道修道者本身所有的短板和弱点，并且竭尽全力的攻击。如果说修道是为了向顶点的光明前进，那心魔便是不顾一切将修道者拉入无尽深渊的存在。

所以当一个修行之人一旦感觉到身体里出现心魔，便会不顾一切的将其斩杀消灭，这需要修行者坚定的决心和不可动摇的心境，也是修行路上一道艰难的考验。

“凡人降生在这世上，初生的婴儿不着寸缕，看似什么也没带来，但实际上呢……”莲倾紧紧的盯着黑雪：“只要一颗心就够了。”

随着莲倾吐出最后一个字，那边两人的打斗已经接近尾声，两人本就实力相当，其实一模一样，这场对决本就没什么意义。

帝师雪用手撑着长剑，他气息还是稳的，衣衫却有些狼狈，白色的衣服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胸口的那道更是渗出了一丝鲜血。

他盯着对面同样被伤到的黑雪冷冷笑了一下，只不过看起来更像是不屑的勾了勾嘴角。

“你明知道与我的关系，偏偏还下如此重手，怎么……不想活了吗？”

黑雪也勾了勾唇角，有些遗憾：“你不也一样？说实话，没杀死你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苍南又疑惑了，黑雪若真想让对方死，自杀不就得了，他刚才看的明白，两人就像是照镜子一样，无论谁受伤，伤口都会出现在对方身上。

莲倾再次解释：“两人本就为一体，心性自然也相通，虽说那个帝师雪对这个很是痛恨，但只要这个帝师雪不想死，黑雪就永远也杀不了他。”

莲倾的解释清楚的传到帝师雪的耳中，他心里无端升起一团怒火，直起身子瞪着那个黑发的自己：“为什么？！我们明明同为一体，你为什么要影响我的道心！”

“你的道心？”黑雪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黑色的眼眸狠狠地瞪着帝师雪：“你的道心，又是什么！”

他也站直身子，像是一颗巨大锋利的钉子狠狠地将帝师雪钉在原地：“你明明修的无情道，注定一生断情绝爱无法爱人，可偏偏你去赴了那场情劫，既然知道是情劫，那就应该时刻警醒，万万不能生出情爱的心思！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黑雪一条一条的指责：“苏星繁明明拒绝了你，你还硬凑上去，更是相互生了情爱，既然生了情爱，那就该负起责任，至少以爱人的身份陪着小星星度过一生，明白相互扶持的艰难，痛失所爱的心痛，可你又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