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依存生活了多年，时间长到足够沧海桑田，到今日两人已经足够有默契，交流不多但一个眼神便明白对方的想法。当初强行转变物种的原因扶余并不是没有问过她，但轻羽死咬着没有说，后来扶余不问了，想等她主动开口，但时至今日也没等到。

活泼可爱的女童忽然不笑了，小小的身躯笼罩了一层悲伤的阴云，扶余见状再也无法忍耐，他伸手抚摸着轻羽乌黑的头发，动作轻柔但手背上青筋已然凸起，这是他克制着自己情绪的反应，他缓慢的开口，语气却明显的发颤：“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自认除了我以外这个世上没有谁会比我更加了解你，可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忽然就变了样子。”

轻羽知道，心底的这个秘密终究是要说出来了。

如今的扶余也该得到一个答案。

轻羽原身是一棵藤，一棵细细弱弱必须依附着大树才能活下来的藤。

倒也不是像菟丝花或者其它的绞杀植物一般必须汲取掠夺取其它植物的营养，她柔软细弱，脆嫩易折，若没有支撑随地攀爬，那些隐藏在草丛落叶里的小虫不会让她的本体生长超过一米。

还好她背靠扶余这棵大树，因为他的遮风挡雨，轻羽可以顺着扶余的树干一路攀爬，直至顶端。

可活的时间长了，懂得东西就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因为扶余日夜修炼吸收天地灵气影响了她，轻羽这棵藤在扶余开智四百年，也就是和青鱼有交集后不久，她也具有了灵识，这便是修行的第一个阶段——聚识。

“说实话一开始我真的想不了太多，你和青鱼之间的那些互动我既没有疑惑不解，也不会生气嫉妒。”轻羽双手揪着柔软的白练，很是不明白：“我对扶余你最大的感情，应该就是感恩了，感恩你多年为我遮风挡雨，总是在我无法继续依附于你的时候适时的长出适合我藤丝缠绕的枝干，虽然你没说，但我知道，如果没有我的话，你大可不必将自己的本体长出那么多不和谐的突起。”

扶余嘴唇嗫喏着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后来呢。”

“后来……”轻羽的脸上忽然爬满了怒气：“那条青鱼着实讨厌，她简直有病！我虽然聚识有了灵智，但最终还没有开智，所以我还不会像你们一样开口说话。但那条青鱼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处处与我过不去，一开始我还不知道，第一次感觉到她厌恶我，是她本体移到山崖灵泉幻化出人形的时候，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女孩愤怒的控诉：“她对我说：你看，我和扶余才是最合适的，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彼此共生，不像你，只能这样死皮赖脸的缠着扶余，阴险狡诈的夺取别人的成果，卑鄙又无耻的寄生于他人才能活下去。”

说到这里轻羽激动的拍着桌子：“我哪里碍着她了！扶余撑着我是不错，可我也没长进扶余的身体里去抢他的修为啊！还寄生……以为我是她们河鲜肚子里的虫子啊！”

轻羽气红了脸：“这还不算最过分的，她重塑好身体也是五百年以后了，我好歹也是活了六百多年的藤，当时我听扶余的建议没有急于化形，她倒好，白拿了扶余五百年的修为不说，还反过来说我……”

“她对你说了什么。”扶余面色不悦，他很少表现出激烈的情绪，如今倒是情绪起伏的过于频繁了。

轻羽凉凉的看着他，带着讽刺的意味：“她对我说——你看，扶余终究还是我这边的。”

这句话对轻羽来说，杀伤力巨大。扶余明明是和自己最近的，从本体上说两人相互依存，密不可分，扶余一直是她的依靠；从感情上来说，扶余是教她修炼，授予她从老道士那里学来的为人处世原则，给他指明修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答疑解惑，扶余对她总是很有耐心的。在她生命中，扶余既是她的父亲长辈，又是她的老师朋友，她从心底里认为他们才是最亲密的。

可忽然就闯进来一条青鱼，平白无故的叫嚣着：和自己相处多年的人是她的，自己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

青鱼当时说这话时的表情，轻羽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么的得意，那么的恃宠而骄。她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着扶余去修炼呢，做一棵什么都不懂的藤多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在乎，傻傻的依附着扶余向阳而生，遵循着大部分植物的命运，在某一天或者遭遇无法躲避的灾难，比如被以她为食的草食动物啃食，再比如忽然改变的极端天气，不知疼痛无声无息的死去。

她甚至可以接受自己努力生长多年的藤条化为乌有，重新发芽，一次又一次的生长。

喜怒哀乐，她真的不想拥有。

“怪不得老道士常说，做人是世间最艰难的事情。”轻羽回想着当初还未开智化形的时候，那个弓着背的老人，似乎多年的风霜侵蚀才在那人的脸上凿出一道道沟壑，看起来的不痛不痒，却也无可奈何。

扶余脸上一片心疼，他对这个女孩格外特别，不仅仅是长辈般的疼爱，安澜观察着他，那双眼眸中揉进了太多的东西，在人的眼中却也可以窥得一二。

果然，扶余面带愧色的摘下了头上的叶片饰品：“是我的错。”

轻羽惊讶的看着他，安澜却心里明白，这个榕树精，肯定做了一些轻羽不知道青鱼却知道的事情，才会令青鱼平白无故的对轻羽带有敌意。

轻羽虽然疑惑却也没有理会，她打断扶余：“你等会儿再说，我先跟你们说，那个青鱼在两百年以后更加莫名其妙，你说扶余虽然给了她五百年的修为，可扶余你也知道因为天火劫，她重新化形，你的五百年修为只是再次给了她一次生命而已，好不容易再次拥有了两百年的修为她不好好珍惜继续努力不说，还迫不及待的用这两百年的修为将当初被烧成灰烬的本体化成什么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