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有了徐影这话，楚英连已经在策划的负荆请罪都放弃了。

他知道即便他做了也没有用。

他对徐影的伤害实在太深了。

“我要这么做，你肯定会立刻杀了我”和“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我却只能忍着等你一个赐死，连自戕都是大罪”之间，隔着重重山海，连跨越的机会都不会有。

那……女人都心软，试试看从儿女入手呢？

儿女并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八岁和六岁说起来还小，却也是已经初步懂事了的年纪，楚瑜楚湘二人解禁之后，仍是正常地出宫上课，正常地回宫吃饭，在宫规规定的时间里给父皇请安，再不提什么父皇的小太阳之类甜丝丝的话，一个头郑重地磕下去，父皇儿臣的称呼泾渭分明。

然后楚英又添了一重烦躁。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叫着徐影仍然是阿娘，但是喊他的时候就再也没有阿爹了。

也曾怒不可遏地冲到徐影面前，大声质问“你们到底要朕怎样啊！”

徐影这次就没有上次在御花园还好好说话的兴趣了。

单纯的跪下，脱冠，俯身，请罪。

当日在那一句“贱人”的羞辱之下都没有下跪的徐影，此时在自己面前委顿尘埃，却让楚英只剩下了心疼和抓心挠肝。

这样的烦躁又没有妃妾可以排遣——皇帝不要面子吗！在小老婆面前吐槽自己搞不定大老婆？

那……找外援？

是，以前是还可以去找知心哥哥·无双公子商量，还能互相吐吐槽，可现在楚英简直没脸见无双！

他那一声贱人是光骂徐影吗！

徐影是贱人，作为绯闻另一头的无双是什么？

找穆神君就不必提了。

这次谣言是不是世家往外散布的都还需要打个问号呢，就这么不提这茬直接问穆神君要主意……连楚英都就觉得自己过于记吃不记打了。

“阿影。”楚英思前想后，还是又一次鼓起勇气掐着饭点去了凤仪宫，当着孩子的面，用他最诚恳的语气开口，“到底要朕怎样，此事才能翻篇？”

原不原谅的我们不提了，你就说说怎么才能翻篇就行，天长日久，到合适的时候你会原谅我的！

孩子们面前，无论是骂昏君还是下跪都不太合适。

徐影只好看向楚英，声音很平静，也很诚恳：“陛下要此事翻篇，可陛下查到谣言的主使者了么，能给妾身一个交代了么？

陛下的王佐之才为陛下兢兢业业却遭此不白之冤，他就是活该受辱得不到陛下的一字半句道歉？

徐家为陛下起事散尽家财，为平天下征战沙场，陛下又做了什么呢？徐家该受着陛下那无理取闹的脾气么？”

说完了，徐影冷淡地看向楚英，双眸里就一句话。

你连这些事都不做，就天天围着凤仪宫原谅原谅原谅，还指望这件事翻篇？

你说说，怎么翻篇！

在徐影那清澈又冷淡的眼神里，楚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混蛋过。

在这样煎熬的日子里，徐家老夫人递牌子入宫求见皇后。

命妇朝见的事宜原本是归皇后管的。

但没办法呀，皇后最近撂挑子不干，贵妃又是政治站位坚决的“皇后在位，如何能以六宫之事委以妃妾？”，皇帝能咋地呢？自己凑合管管喽。

换句话说，人家母女能不能见面，得经他批准。

楚英哪敢不批！

还得指望丈母娘好好劝劝自家老婆呢！

并且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楚英决定让丈母娘去见徐影之前，自己见见丈母娘。

因为在楚英那已经挺遥远了的记忆里，丈母娘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应该会为自己说话的……吧？

老夫人便这么被请入了宣室殿，先是行礼如仪，后是起身赐座。

相比起一直不太稀罕贵族礼仪教化的徐影，楚英学礼仪那学得就认真了，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是挺能板得住自己的帝王威严的——

说的虽然是“老夫人务必好好劝说皇后，朕顿首百拜！”

但他坐得稳呐。

微微前倾表示关心已经是他身为帝王的礼贤下士了呢！你还不赶紧肝脑涂地地给陛下办事？

当然，楚英是皇帝，身份尊贵，对你点点头你都得磕头感谢陛下圣恩，说着顿首百拜实际上连站起来的动作都嫌多余什么的，老夫人也能理解。

但人心嘛，理解是一方面，老夫人却忍不住回忆了一下以前的楚英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老夫人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女儿回家的时候会是那样一个不容转圜的态度，说和楚英过不下去了。

别问，问就是这人真的不堪为配，前恭后倨那一套玩得是真的溜，但凡他的地位能高点，徐家怕不是会因为进门先迈左脚就成了“此人有取死之道”。

当年，老头子和自己是真的看走眼了，竟把掌上明珠托付给了这种玩意儿。

“自然。”老夫人微笑地看向这个在她心里已经是判死刑了的女婿，“臣妇入宫，正是为了劝说娘娘的。”

楚英好生放心！立刻遣了太监送老夫人去凤仪宫。

真不是徐影小肚鸡肠。

看着步行而至的老夫人，徐影突然想起了上辈子，似乎……楚英是赐过贵妃之母入宫乘坐肩舆的。

母亲的年纪比贵妃之母好像还要大一些。

是，当年贵妃盛宠，可如今楚英难道不是对自己报以极大的愧疚么？

看来是徐家不配了。

徐影心头哂笑，却没有对老夫人表露出来，亲自到了宫门口去迎老夫人，母女相见，自然无所谓行礼不行礼的，徐影把老夫人拉到凤仪宫内堂来，又自然而然屏退了从人，和老夫人坐到了一起。

也是徐影心大，又是这一趟风波下来，她都没有以泪洗面，更没有日渐消瘦，当然，也没有为爱痴肥就是了。

老夫人还以为徐影会憔悴呢，看到了自家姑娘是这个表现就放心了许多，什么“不必为狗男人折磨自己”就不必提了，想了想女儿近几日对楚英花式道歉的回应，她说的是：“丫头，何必呢？”

“阿娘也来劝我不要和陛下计较？”徐影还是警惕的——近日已经有好多人来劝过她了，有妃嫔有外命妇，一堆女子应该逆来顺受的道理听得徐影头疼。

“你回家时说的那番话。”四下无人，老夫人也不必表现得那么忠君爱国，“让阿娘还怎么劝你呢？”

最近的甜言蜜语实在听太多了，像这种先甜言蜜语再慢慢教她做女子的道理什么的套路也有，即便面前是自己亲娘，徐影都不得不多留了一些警惕：“那阿娘入宫做什么？”

“问你一声，到底何必呢。”老夫人也理解闺女已经被叽叽喳喳得脑子都要炸了的心情，温和道，“既然你对君王无情，就该在君王对你尚有愧疚的时候，想办法拿到最大的利益，怎么倒为了一个什么原谅不原谅，和楚英拉锯至今呢？”

得嘞，一听这话就知道阿娘还是没有被渗透的自己人。

徐影笑道：“可是阿娘怎么就知道，我此举不是在争取最大的利益呢？”

老夫人：……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