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形容苏夫人那一瞬间的感受到的压迫呢。

就是……一只凤凰，刚从凤巢中起身，有点清醒过来的兆头，但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有点饿了，需要觅食，于是懒洋洋地眯起眼睛。

哦豁，看到你了。

你是一颗竹子上结出来的，瑟瑟发抖的练实，大凤凰一口就能吞掉。

那一瞬间的压迫感，让苏夫人膝盖一软，但凡不是她死死捏住了椅背，高低得给徐影跪下来磕一个。

但即便是没有跪下，苏夫人仍然是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竖起，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了下来，随即沉声开口：“臣妇知道了，必将娘娘之意转达。”

“那就好。”徐影还是很平静——平静得和刚才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整个人也仍然是懒懒地靠在凤座上，“宫中有规矩，妃嫔若是有妊，自怀胎八月直至出月，可由生身母亲入宫陪伴，本宫倘使回头忙忘了，夫人也莫要见怪，递牌子进宫说明原委，本宫必准的。”

这是正事，苏夫人急忙点头应下。

徐影的吩咐却还没完：“妇人怀胎生子，实实在在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其中凶险，本宫与夫人尽知。宫中人多眼杂，又多是前朝宫人侍候，万一有什么人一时歪了心思谋害皇嗣，即便后续查出来重惩，也是晚了。”

苏夫人脸色微变，并且有点不明白了：“娘娘……”

不是。

你一个皇后给我一个外命妇说宫里人多眼杂，很难避免会不会有人危害你的庶子我的外孙……这……

你不是在暗示我，婉儿这胎高低保不住，并且真要保不住了，不能赖你……吧？

“夫人不必多想。”徐影说的仍然很稳当，仿佛一点也看不出苏夫人的心惊肉跳，“本宫要说的是，自家人只有自家会心疼，倘使本宫的大公主什么时候出降别家，到了怀胎生子之时，本宫也是要派几个心腹去大公主身边伺候才肯放心的。”

苏夫人都震撼了：“娘娘的意思是……”

“倘若夫人也有此心，请旨就是。”徐影淡淡道，“倘若夫人无此心，权当本宫没说。”

当然了，如果你做人家亲娘的，女儿怀孕了都不上心，回头真要是孩子没了，你也不要怪罪谁。

苏夫人这是真忍不住了，正正经经给徐影磕了一个以酬谢皇后大恩，连出凤仪宫的时候，都仍然和萧尚宫絮叨着娘娘当真是贤德。

萧尚宫对苏夫人自不会失礼，只是回来面对徐影时有几分不解：“娘娘……”

这种时候咱们不对关雎宫伸手害了贵妃的孩儿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好吗，您怎么还松那么大的口子，允许苏家往里送人呢？

即便咱们不害贵妃可宫里会有别人害呀，您这一操作万一让别人也害不成……

“娘娘，倘若贵妃此次真的生下了皇子。”萧尚宫说的很隐晦，后半句话是提也不敢提——倘若贵妃有儿子了，那太子殿下的位置还稳么？

当然了，虽然没敢提，但她相信以皇后娘娘的聪明，不可能理解不了贵妃有子的风险。

徐影当然明白。

但她劝慰萧尚宫的是：“害了这一个，后续还会有无数个，即便想办法让贵妃生不了，苏家也会想尽办法再送个女儿进来生，再养在贵妃膝下。苏家已经耽误了一个贵妃，何必再让一个无辜的姑娘进宫呢？”

萧尚宫都被徐影这番言论整蒙了。

不得不感慨，跟着自家这个娘娘吧，就是让人又感动又担心——

感动她在这个位置，对女孩们都还能保持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善意，并没有什么“都是你们抢走了我的丈夫，小贱人们都得给我不孕不育！”的扭曲和怨恨。

但也担心娘娘你这样很难在这片女人最残酷的战场上笑到最后呀！

可徐影一点也没想在这什么所谓女人最残酷的战场上有什么建树，这“你身为皇后就不应当容忍那么多庶子出生”的推定只会让她腻味，处置了贵妃的事情，她便意兴阑珊地揉着太阳穴，闭上了眼睛。

上辈子，贵妃的这个孩子是没有保住的，后来贵妃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四皇子是贵妃流产后，过了得有半年才另外怀上的。

现在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害的，徐影不知道。

贵妃知不知道孩子不是徐影动的手，徐影也不知道。

反正上辈子，一顿查之后还是没有结果，于是全后宫都觉得是徐影干的——贵妃没利润孩子之后对谁最有利？

皇后啊！

没证据？

人家手里掌着宫权那肯定早就把证据销毁了啊！

楚英尤其是心痛这个流着世家血的孩子，由此也疯狂介意徐影的“心狠手辣”，这到徐影被废的时候，残害皇嗣还是徐影的一条罪证。

当然了，徐影让苏夫人自己想办法送几个自己人进来给贵妃保胎，倒也不是怕贵妃要是孩子没了她被迁怒。

笑话！

我一个皇后，上辈子懒得斗是上辈子，这辈子我连皇帝都要掀翻了我会怕什么迁怒？

但终究人间不值得。

小孩子又有什么错呢？被圈到后宫这个猎场，然后和养蛊一样要互相撕咬的妃嫔们，难道就活该掉孩子了？

如今徐影已经知道这个孩子会掉的既成事实，但她只要说几句话就有可能保住这个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一定要说我有什么打算的话，告诉贵妃我知道昨夜不是她故意要过来请皇帝的。”许久，徐影疲惫地对萧尚宫道，“不是为了对苏家示好，只是为了让贵妃好好想想，和她一起进宫的贵女都是些什么东西。”

萧尚宫那根属于宫斗的弦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让她们自己狗咬狗？”

徐影笑了笑：“总得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吧。”

省得一天到晚的净琢磨我。

徐影那抱怨的语气，弄得萧尚宫都莞尔。

与此同时，关雎宫那边。

苏夫人都顾不上给女儿说什么孕期注意事项了，噼里啪啦给女儿说了今日皇后给她说的那一大堆政策利好。

都不用提后面的话了，一句“皇后说她知道昨晚上的事不是你做的”就把素有聪颖机智之名的贵妃给干沉默了。

皇后就这么自信？

还是……她对后宫的掌控力已经到了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的程度，所以才说不是她？

苏婉昭都乱了。

而苏夫人还在絮絮说着皇后的好——屁股决定脑袋这话是再也不错的。

苏夫人是苏婉昭的母亲，是苏氏的当家主母，无论从什么角度她都应该为苏婉昭，为苏家着想。

可真的业务不熟练啊！

她这辈子更多的时候是正房夫人啊，从她正房大娘子的角度说，皇后的做法无可指摘！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宽和的主母！

也就是满脑子“皇后到底在第几层”的苏婉昭完全没听自家亲娘到底在叨叨叨什么了，不然高低母女俩得吵一架。

但再是鸡同鸭讲，也总有讲完的时候，苏婉昭没生母亲的气，苏夫人絮叨完了发现苏婉昭根本没听，反而气恼了，轻轻推一推贵妃：“想什么呢，阿娘说话也不听！”

苏婉昭被迫回神，懵兮兮地看着苏夫人：“啊？阿娘刚刚说什么了？”

苏夫人还是恨恨敲了敲苏婉昭的脑袋：“我说，皇后属实是个宽厚人，允了苏家再安排几个心腹入宫来为娘娘养胎。”

“啊？”苏婉昭都愣住了，“这么好？”

苏夫人恨恨咬牙：“你这丫头，可见是这句话的前半句也没有听见！”

苏婉昭有点尴尬：“阿娘说的前半句是……”

“皇后虽说她不信昨夜是你遣人去请的陛下。”苏夫人沉声道，“却希望你能在此事上给她一个交代，不然她绝没有那么轻易放过。”

苏婉昭的表情凝重了下来。

苏夫人知道自家女儿从小便聪颖，非如此也不会被苏家家主选定入宫，既然把话给她带到了，她自己想个解决方案便罢，是再不需要别人多说什么的。

果然，过了许久，把事情前因后果捋了一遍的苏婉昭才沉声道：“皇后的意思我知道了，阿娘放心吧，女儿会处置的。”

苏夫人便不再对此事说什么了，开始絮絮叨叨起许多孕期注意事项来，直讲到了苏婉昭都露出疲惫的神色，她才告退。

送走了亲娘，苏婉昭的表情便凝重了下来，召了兰芷问：“可查到了？”

兰芷脸色不太好看，勉强挤出了个笑来面对主子，那张脸却比哭还难看：“娘娘，去凤仪宫传话的小丫鬟死了。”

死在了枯井里，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既然死无对证，也就没办法往下查到底是哪个妃嫔大半夜的阴了她一把了。

苏婉昭恨得重重一掌拍到了身旁的小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