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影训得新科进士们都不敢开口起来。

这当然有权势的缘故——国家最高领导人都这么明白地告诉你她的用人导向了，这会儿你还非得抬那个“我觉得你不能这么侮辱读书人，读圣贤书考科举出来的书生就是比那种文化程度没有那么高，只能在出生地不远做群众工作收税征兵干实事的小吏高贵”的杠，属于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但也有人是真的听进去这番话了的——确实，官吏分家已有多年，大秦小吏萧何能成为大汉丞相的励志故事早已不在，人们早已形成了共识，官就是能从知县知州知府一路升上去，吏就是最多干到县丞，然后只能在接下来漫长的时光里，期待着来个明事理一点的县令，这样能少点工作压力。

这当然有着复杂的历史成因，可是论工作内容和工作环境，“官”和“吏”之间真有那么大的区别么？

是，小吏确实汲汲营营于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情，确实也不如进士们，有熬过乡试会试殿试的坚持和学问，但是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吏虽然一个不占，可是做了一万件和百姓有关的事，难道就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低贱？

不少进士都陷入沉思。

不沉思的也不敢再拦着徐影离开了。

御书房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新科进士们只能硬着头皮去看那宣纸上写下的问题，在没有丝毫实践经验的基础下思考着要怎么样写出一篇文章。

毕竟娘娘明说了，要根据今日的文章来定到底给他们授什么官呢。

而在这个时候，无双公子也站了起来，笑着对没跟着徐影离开的两个小家伙道：“二位殿下也写一份吧。”

满满都是心事，都没想起来上位还坐了人的新科进士们霍然抬头，看向这位传奇的侯爷，还有已经拜侯爷为师的两位殿下。

当然，再是脑袋空空，他们也不至于丢脸到去请教无双这该怎么写，那目光就是纯纯的“大佬，你要羞辱我们也不用动两位殿下吧”。

要是我们连九岁的太子和七岁的公主都没写赢。

新科进士们直接压力拉满，焦头烂额。

但这终究不是殿试，没有殿试那么长的时间去酝酿词藻誊抄答卷，事实上，徐影仅仅给了他们一个时辰而已。

一个时辰之后，御前大太监田忠冷酷地把所有“考生”的卷都收了，连公主殿下软萌甜腻的“田公公我就差最后两段了你让我写完又怎样呢”都没有得到半点怜爱。

太子和公主的答卷可以先放在一边回头再判，这帮进士们的答卷就……稀碎。

——在殿试上主战的，并没能算明白打一仗需要多少成本，更闹不明白这要怎么让各地老百姓都能心甘情愿出钱出人把这仗给打了。

在殿试上主和的，其实也不知道两国谈判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更不要说谈判之后的边防贸易的各种注意事项。

甚至大部分考卷连卷面整洁都做不到——洋洋洒洒写了一段，写到最后发现根本不能用然后全划掉了的比比皆是，即便是没有划的考卷，最多也只是写了一些大而化之的话，根本不敢往实处落笔，连交白卷的都数量不少。

“行了。”判这样的答卷就完全没有判殿试的答卷有技术含量，连排个一二三的名都没有必要，徐影粗粗翻完一遍，抬头看着这帮年轻进士，“诸位再是两榜进士出身，真要说做官，也是要从县令做起的。”

新科进士们并没有谁接茬，到底是前一天才作为帝国最中心处被所有人吹捧过的青年才俊，今日被几个问题考倒了，一个个都很沮丧，即便面前是帝国的大boss，怎么也应该捧着点，可实在是……没有心情。

徐影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在朝廷看来，县令这官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官’的末流。但在百姓眼中，县令却是一方父母官，要管的地方再小那也是封疆大吏，要被百姓们恭敬叫上一声‘县尊大人’，要给他们主持公道，要为大魏守好一方土地。不怕与诸位直言，诸位这个样子，本宫是不放心让诸位去做这个父母官的。”

新科进士们都有些惶然，也顾不得心情的沮丧和面上无光了，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看向徐影。

徐影继续：“当然，取消诸位的功名也显得过于儿戏了，这样吧，诸位还是安心在翰林院再上一个月课，学一学怎么做一个县令，怎么守一方国土。学好了，本宫再考虑将那少则数千，多则十数万的百姓相托罢。”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和徐影呛声。

额……除了小公主。

刚刚被强行收走了试卷的小公主现在还记仇呢，严肃着一张小脸问徐影：“可是阿娘，今日来的只是进士里的前五十名，保不齐后头的二百五十名里有人才呢？”

“是啊，湘儿提醒得很是。”徐影温柔地笑笑，道，“所以，翰林院将在三日后给新科进士开课，三日之内，在场诸位也好，后头的二百五十名也罢，进士同进士都无所谓，只要能交上一篇成体系的，关于此次与北戎是战是和的可行的策论，参不参加此次的翰林院经筵，都不影响吏部给诸位授官。”

小公主还抬杠呢：“可是阿娘，若是进士们去请教了高人才写出这份策论来，不是自己写的呢？”

徐影便道：“无所谓诸位是等翰林院准备了给诸位一齐授课，还是诸位各凭本事能请教到高人给诸位说清楚如何管好一个县的方方面面。总之，只要能学会，本宫都认可，也希望诸位在真正去了管辖之地时，能让百姓也认可。”